所以黎觉予找上门,说她要做化妆品,对于中化社来说是一笔势在必得的订单。
没坐多久,黎觉予就来了。
她脸上擦了脂粉,却不像常人那般在皮肤上浮起来,也不会有过于苍白不健康的感觉,由此可见对方对化妆品的熟知…方液仙暗暗松一口气,还好不是对化妆品都不了解的大小姐。
至于工厂的知识嘛…费劲点当老师,讲一讲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液仙做好给华贵大小姐解释共产基础知识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人坐下来,懒散的表情立刻变成一副严谨认真的样子,手中钢笔在小本子上勾勾画画:“中化社的原料,是采购的,还是自给的??”
心中铺垫一堆关于工厂基础信息,譬如流程时间成品批货的方液仙,一下子被问懵了,几分钟后才在千千万万的腹稿中找到回答:“我们家原料是部分自给,部分外供。像眼线笔、眉笔所用到的甘油,由工厂内一台德国进口炼制甘油的全套设备提供。”
“其他,譬如工业水溶性聚合物、植物染剂呢?”
“由联合厂家,譬如肇兴化学厂提供…黎小姐千万不要觉得国内原料厂会比海外的差…”因为丁寓的装修,大多以法国家具为主,再加上黎觉予穿着打扮比较洋气,所以方液仙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会更西化、更喜欢海外的东西。
说原材料大部分自给自足的时候,方液仙心很虚啊,担心会不会丢掉这笔生意。
可让他撒谎,又是做不到的事情。
结果黎觉予的反应出乎他的想象,不仅没有厌恶,反而双眼放光地说:“方先生你做得很好,将来中化社必定生意兴荣,成为国内第一大化学工厂。”
这突然巨大的夸奖,都让这位年仅三十几的先生,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了。
“黎小姐过奖了。”
“我从来不说假话。”黎觉予作弊,以未来人的姿态看待方液仙,可一点都不心虚:“能和方先生合作创办化妆品品牌,是我事业上的荣幸。”
“…”
方液仙:脸红了。
接下来一直到午饭时候,两人针对第一批产品做沟通,最终确认下五只颜色色号口红,还有三个粉底色号,零零碎碎的其他产品。黎觉予说:“我们可以按照一个个新系列出货,方便工厂那边配套生产,压低出厂价格。”
听得方液仙一怔一怔,没忍住将疑问问出口:“黎小姐是之前做过工厂吗?”
“嗯?”上辈子亲自走访工厂,创立化妆品品牌公司的黎觉予有些恍惚,“自然是没有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化妆师,刚说的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好吧。
听完这番几乎凡尔赛的话,方液仙探究欲望降低至零。
平平无奇化妆师出口成章。
跌打滚爬总经理全靠经验。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忽然,厅堂木门响起叩叩叩的急促响声,还没等黎觉予喊进,就有一个老妈子鬼鬼祟祟从门缝跻身进来,附在黎觉予耳边吱吱唔唔说些什么,面色凝重。
方液仙无欲打探别人家八卦,立刻起身告辞。
等人完全离开丁寓后,黎觉予笑容顿消,五官严肃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消息是文娱家李夫人带来的。昨日她在麻将台上,从麻友口中得知有小报想抹黑你,当下就控制住他们的动作,没有让消息见报。可毕竟小报千千万,不受管辖的报馆居多…”
后面的事情,不用李夫人细说,黎觉予也大概知道了。
民国笔杆子能杀死人——这句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的事情。譬如几年后的女星阮玲玉,就是因为拍摄揭露小报丑恶嘴脸的电影,得罪上海所有小报报馆,被极力宣传丑闻和黑料,从此一代美人留下“人言可畏、男人可恶”的遗言,吞安眠药香消玉损。
即使民国思潮再前卫,有些传统的东西一时间还是难以改变的。
譬如对女人的禁锢,譬如对两性的认知。
当然黎觉予的问题,不过是追求者太多,没有几年后阮玲玉那般流言蜚语,但这不代表她愿意被人画一脸花,平白被人挂在嘴上淫.秽地讨论…
听完仆从报告后,黎觉予思索片刻,问:“李书京是关起来了吧?”
“当然。他后半夜想要逃跑,被港口那批劳工合伙捉起来,用铁链子绑起来了…这个男人没啥本事,有颗心倒是挺不安分的。”
仆从讲这话的时候,半点对李书京的敬畏都没有。
留洋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就不会像无能的二流子一样,靠抹黑女人名声来报仇了。
似乎是对话传到关押李书京的房间里,他那边又叽叽嘎嘎的铁链拖动声,还有虚弱近无的呼救声…夜深还能勉强传到外头,白天完全被车辆来往的声音压没了。
呼救声虚弱传到大厅,罪魁祸首黎觉予面色不改。
她在想小报黑料的事情,要怎么完美解决,才能既拉仇人下水,又不让自己沾半点污泥…她黎觉予可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
思索片刻后,黎觉予说:“放李书京走。”
“啊?”老妈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现在正恨着我们呢,放他走去报警怎么办?”
“放他走。”黎觉予的命令不予半点反驳,一双明目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光:“又不是只有他才会报警,我们赶在他前面报警不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