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开眼前的乱发,对上提剑的少年,便是一愣——他认得他,这是那日来给他宣旨的小太监。
赵朴登时冷笑起来:“原来是你。刘钧那厮就这般沉不住气,我刚出京畿没几步,就要在这里对我下手?没能如愿让我死于大牢,可把他给气坏了罢?”
戚卓容勾了勾唇角,笑道:“赵大人怎知我就一定是刘钧的人呢?”
“你是个内廷太监,不是刘钧的人能是谁的人?太后的人?陈家的人?都差不多。”赵朴嗤道,“要杀要剐都快点,左右我也不可能打得过,反倒是你,拖得越久,这万一待会有人路过可怎么办?”
“赵大人倒是很为人着想。”戚卓容手腕一转,那指着他咽喉的剑便被锵啷一声收入剑鞘,“只可惜我不是来杀你的。”
赵朴一怔,眉头皱起。
“我时间不多,需赶在申时二刻前回宫。”戚卓容道,“我既不是刘钧的人,也不是陈家的人。如果大人非得想为我找个主子,那我自然是皇上的人。我来找大人,只为一事:大人此次蒙难,辞官离京,可是对朝廷彻底失望,再也不愿回京?”
赵朴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是谁的人,或许是刘钧或陈家的仇敌,想来拉拢我?但我不会再回京了!即使让我官复原职,我依然是此回答。我赵朴自问能力平平,在这朝廷之上混迹多年,依然未曾改变过这世道一分一毫,那还不如回乡做点更实际更有用的事,多教两个人认字读书也是好事。”
“赵大人身负探花之才,本该一路高升,无论如何都不该屈居七品御史之位。除了外因,赵大人自身亦有原因。”戚卓容俯视着他道,“过刚易折,唯有如蒲草一样柔韧,才是长久之计。赵大人此次蒙冤下狱,出来后却直接辞官,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赵大人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直面高官勋贵?”
赵朴从溪水里站起来,哗啦啦抖了半身的水珠。他瞪着她,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咱家姓戚名卓容,忝居司礼监秉笔之列。”她微微拱了拱手,“在宫中时,也曾受过崔太妃的恩,既是受恩,便不能不报。而太妃已故,思来想去,太妃是为赵大人而死,咱家也唯有报到赵大人身上,才算是不负了太妃好意。”
赵朴狐疑道:“我知道你,你于行宫救驾有功,六月起便跟在了陛下身边——你入宫时日不多,怎会受太妃的恩?”
想来他并不知道崔太妃落水那日,是自己送她回的宫
戚卓容道:“不瞒大人,也不怕大人介意,我初入宫时,为了站稳脚跟,曾多次讨好刘钧,刘钧为考验我,让我去给崔太妃送一味哑药,阻挠崔太妃面见陛下。崔太妃得知那是哑药后,为了不让我为难,主动吞了药——可谁知那不是哑药,而是毒药。崔太妃身亡后,刘钧对我信任有加,可我却惶惶不可终日,得知赵大人辞官后,更是觉得不能如此下去。大人,现下朝廷为了瓦剌人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人有功夫去查崔太妃的案子。若是连大人都走了,那崔太妃岂不是白死了?”
赵朴怔怔地看着她。她年纪很轻,脸上还残留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朝堂中鲜见这样年轻的颜色,而内廷中那些年轻的面庞,又往往被繁重的劳役与坎坷的经历磨灭了光芒。
赵朴看得出来,这个名叫戚卓容的小太监没有说谎。而一想到外甥女果然是死于刘钧之手,他更觉苦恨难当。
第18章 可若是陛下也站在诸位这……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入仕为官,大人难道为的是看一眼花花世界,最后去乡下当个教书先生么?又或是,大人既不愿意改变自己的脾气,又害怕继续待下去牵连旁人,才不得不辞官?还是说,大人当真对这庙堂之高彻底绝望,不愿为了大绍的江山,以笔为刀,战到最后?”戚卓容悠悠道,“从前是没有机会,而如今,机会来了,赵大人也不想抓住吗?”
赵朴盯着她,缓缓道:“你要给我什么机会?”
“给你一个回京的机会。”戚卓容笑了笑,“你今日出城,结果在京畿外被陌生人刺杀,所幸有商队路过,救了你一命,将你带回京城。你跪在正阳门外喊冤,结果招来一群百姓围观。懂了么?”
她瞥了一眼留在原地的板车——骡子跑了,但车还在。
“这里面有什么?”她问,“可有你曾经写过的奏折?”
赵朴咬牙道:“有。”
反正他就算不承认,戚卓容也可以去翻,撒谎没用。他上奏向来是一份交给朝廷,一份留在家中备份,辞了官卖了宅,那当然要连同奏折备本一起带走。
“看来赵大人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辞官。”戚卓容笑道,“否则一把火烧了便是,还带着这些辎重做什么呢?既然如此,那刺杀的理由也有了,无非就是要抢走你手里的奏折,防止你传扬出去,只可惜赵大人命好,遇到了过路商队,刺客不得手,跑了。”
“你说了这么久,商队到底在哪里?”
“每隔十日,便会有来自应天府的固定商队从此地经过,前往京城买卖交易。看看时间,大约还有一刻钟便可到了罢。”戚卓容道,“只是会苦了赵大人,要添些皮肉之苦。我会注意不伤及大人命脉,只是可能需要多养一段时间的伤,身上也会留疤。”
“男儿立世,几道疤痕又如何!”赵朴哼道,“你到底是谁的人,怎么就敢保证让我回到朝堂?你也应当知道,我一生清廉,绝不会为了功名利禄听命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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