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还有一事。”
“督主请说。”
“本督行事,自有本督的分寸,但厂中其他人,严禁以自恃身份,欺上瞒下,借本督名义做出惊扰无辜百姓之事。”
拾肆一凛:“有人犯事了?”
“尚未。”戚卓容说,“只是让你先提醒他们一句罢了。以后若有违背厂令之人,格杀勿论。”
“是!”
戚卓容让他先退下去,自己则来到了地下厂狱之中。
狱卒为她打开大门,她穿过幽暗的长廊,在最深处的刑房外站定。
廊上的火把照不清陈子固的脸,她只能从侧面看到他歪垂的头和紧拧的眉。他手掌上的铁钉仍旧钉在刑架上,但血迹已经干涸,周边泛出一圈诡异的暗色。
开锁的声音惊醒了困倦浅眠的人,陈子固茫然了片刻,才终于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戚督主?”一天了,他连口水都没喝过,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戚卓容手持火把,凑近了去照他的脸。陈子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往后躲避,然后就听她轻嗤一声,说:“也不过如此。”
她将火把插在了刑架边,这回终于可以清清楚楚、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陈子固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怎、怎么了?小人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没有瞒着的!”
“确实没有。”戚卓容点头,“我这次来,不想和你聊赌坊,我们聊点别的。”
“聊什么?”陈子固呆了呆。
戚卓容斜倚在墙上,问他:“江婉娘此人,你可记得?”
陈子固茫然地望着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谁?”他试探着问,“是……是被小人买过的女子吗?”
戚卓容定定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好笑,最后竟然真的笑出了声。她扶着墙,一边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一边从刑具里取了把带倒刺的铁鞭,朝他走来。
陈子固大惊失色,慌乱道:“督主!督主!小人马上就想起来了!”他脑门冒汗,情急之下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江婉娘!是江家那个悬梁自尽的小娘子!”
然而那一鞭还是狠狠抽在了他的身上。
陈子固顿时一声惨嚎,皮肉翻卷绽开在空气里,血滴将衣袍与身体紧紧黏在一处。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陈子固痛得死去活来,恨不能在地上缩成一团,可他偏偏被铁链绑在这刑架之上,稍微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也无暇多想,只知一味地喊:“是小人当时猪油蒙了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强逼那良家妇女!小人不是人!真不是人啊!督主,小人已经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命,小人必当做牛做马报答,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去孝敬江家二老,跪在地上磕头道歉!总之求您,留小人一命啊!”
又是一鞭狠狠落下,这一回,陈子固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双眼紧闭,浑身抽搐,口里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她是被你逼死,你却连她是谁都记不清……这世上的女子,对你们这群人来说,都是什么?是物件吗?就贱得连草芥也不如吗!”她嘶吼道,“你可知她本来是怎样一个女子,她那样柔弱、那样胆小,平生最怕疼痛,可你竟能将她逼成那样,逼得她别无选择,生生将自己吊死!”
小的时候,她记得婉娘也来他们家玩过几回,偶尔嬉闹时跌在地上,皮都没破,便会痛得默默流泪,最后还得她这个常年喝药的病人去哄。而罪魁祸首,她的哥哥,多半是会被亲娘揍一顿,然后押着去跟婉娘道歉。婉娘接了哥哥的饴糖,便破涕为笑,去拉他的手,引得她在旁边大声起哄。
那样单纯快乐的光景,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戚卓容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一个女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挂在了那三尺白绫之中。她也不知道,哥哥在江家墙头枯坐的那七个日夜,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从入殓到出殡,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陈子固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戚卓容通红的双眼,看到她眼中落下的大颗泪滴,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你和她……”
“是你!是你!”他忽然像疯了一样,仿佛忘了身上所有的伤口和疼痛,用力地挣扎起来,“是你找人偷袭的我!你是让我当了三年的傻子!戚卓容!你和江婉娘有私情!就为了个女人,就要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报复我!”
“陈子固。”她眼中最后一滴眼泪落尽,再抬起头来时,又是幽暗的笑意。
“你想干什么!杀了我吗?来啊,来啊!”陈子固自知活命无望,愈发癫狂起来,“你杀了我又如何,你这个阉狗,江婉娘她早就是我的人了!还未及笄的少女,别有一番——”
呲啦一声,铁鞭甩过,他的脸像是被一分为二,从左到右,沿着唇路生生撕开一个深可见骨的豁口,顿时血流如瀑。
下一瞬,戚卓容按住鞭把,拇指一勾,便从把身勾出一片薄薄的刀锋来,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陈子固的身体。
陈子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畜生。”
然后她拔了出来,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疯了一样,在他身上扎出数十个刀口。最后扎进他的心脏,手腕用力一旋,刀尖便发出了搅动一周的细碎声音。
陈子固仍是瞪大了眼睛,只是这一回,他的头重重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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