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复杂,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督主说,姑娘虽干涉不了这里的任何行动,但是这儿毕竟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东厂’,只是‘戚府’,这府里上下来来往往的全是男人,需要个明面上的女主人掌家。”
履霜惊呆了。
这叫什么话?她怎么听不懂?
拾肆也别开视线,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脖子。他说的还算委婉的了,戚卓容当时说的可是“她是本督的女人,任何人不得怠慢”,差点把他惊得下巴掉地上。
他对天发誓,他对督主绝无不敬之意,可是、可是、可是,这也太过分了一点罢!太监找对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这这这都找到宫外来了,还是个天仙似的美人——也不是说督主配不上,督主凭脸也配得上,何况这美人还不是良家子——唉,他也绝无贬低履霜姑娘的意思,只是事实的确如此嘛!
离谱,怎会如此离谱啊?这才见了几面,就已经视她为“女主人”了?完全不像督主的作风!
履霜呆了半天,才磕磕绊绊道:“大人、大人的意思是……”
“好了好了,你有什么事情就喊我,我先去找人给你收拾房间。”拾肆一下子打断她,不敢再多待,匆匆忙忙地走了。
履霜只好把话又咽回肚子里。
她心思恍惚地回到案前,卷袖提笔,却迟迟不落,直到一滴墨滴在纸上,她才懊恼回神。被戚卓容抚摸过的下巴仿佛又滚烫了起来,当时心思全在别的事上,还未顾得及,此刻一回味,竟真有些古怪的旖旎。
她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确实可以勾得一些公子书生一见钟情,可她却不相信戚卓容这样的人也会坠入这种粉黛陷阱里来。她咬唇,将脑中杂念清除出去,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回忆父亲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与此同时,戚卓容入了宫,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再去见了小皇帝。
小皇帝尚在御书房中议事,她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其他官员陆续出来。那些清流臣子路过她的时候,似乎都十分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却又什么也不说,摇摇头走了。
秦太傅最后出来,戚卓容将他拦住,行礼道:“咱家回京后,一直未来得及拜访太傅大人,今日在此多谢太傅昔日相助,芥阳的事情也多有叨扰,让太傅受累了。”
秦太傅看起来比前几年苍老了不少,走路都有些不稳,皇帝特许了他乘坐轿辇之权,从宫外到御书房,来回一路接送。
“戚公公不必感谢老朽,老朽年纪大了,总归没几年可活,能多为陛下办一件事,就尽量办成。”说着,他叹息一声,“恕老朽直言,戚公公行事太过凌厉,过刚易折,莫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多谢太傅提点。”
“还有一事,望公公谨记。”秦太傅目光忽而锐利起来,“公公能有今日盛势,全赖陛下宠信。陛下年轻,又得你救命之恩,或许全然信任于你,但老朽,以及老朽的门生,却永远不会如此。陛下可以任性,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不会放任有逆臣在侧,蛊惑圣听。还请公公日省月修,切莫做出欺君罔上之举来。”
戚卓容一揖:“请太傅放心,咱家并非那样的小人。”
她目送秦太傅进了轿子离开,这才回头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里,小皇帝正在活动筋骨,见她来了,道:“你来得正好,朕坐了半日,肩膀都僵了,帮朕捏捏。”
戚卓容走过去,一边捏肩一边道:“陛下小小年纪就僵了肩膀,以后身子恐怕不行,还是要勤加锻炼才是啊。”
“朕有骑射课!”小皇帝立刻辩解。
“好,好,只是陛下下次就算是谈事,也莫要太过入神,好歹换换姿势。”戚卓容说完这个,转而道,“陛下方才与他们在说什么?为何看到臣,都那般奇怪的脸色?”
“不过是谈了谈现在朝中局势。有不少人先前受陈家荫蔽,随陈家一起罢朝,但经过这几日你的辛苦,加上朕暗示他们,只要供出陈家昔日所作所为,朕可以对他们既往不咎,许多人已经动摇了。陈敬大约是没想到你还能突然揪出一个旁支的纨绔来造势,这几日陈家所有亲戚俱都闭门不出,生怕丢人。”小皇帝道,“不过你也知道,你那样杀了人,朕虽然可以不追究你,但在那些清流心中,万事都得按章程来,你这样不由分说动用私刑杀人,他们很不赞成。”
“此乃特别时期,当然需用特别手段。”戚卓容道,“陛下在朝中、在民间须得维护君主圣明的形象,但臣不用,那些不光彩的事,由臣来做就够了。”
小皇帝默然片刻,忽然伸手,按住了肩膀上她的动作。
他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戚卓容,朕又在想,你为何对朕如此好?”
“陛下又在患得患失了,是么?”戚卓容笑笑,“那臣也又要老生常谈——陛下对臣有恩,臣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皇帝看起来却并没怎么感动,松开她的手,道:“你这个时候来找朕,是有什么事?”
“臣知道,陛下之所以不愿动那些陈家的从党,一是为了还要用人,不能让朝政元气大伤,二是还要靠他们出来指证,例数陈家这些年来,究竟犯下过那些罪行。毕竟陈家才是把持朝政的主心骨,他们过去都是依附陈家而生,陈家倒了,他们将来再小打小闹,也都不成气候,全在陛下掌握之中。”戚卓容弯下腰,在他耳边神秘道,“因此,臣来给陛下解忧了——臣知道一事,一旦翻出来重审,陈家必败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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