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道:“你怕么。”
履霜答:“不怕。”声音却有些微的颤抖。
陈敬是陈家众人中脊背最直的一个,其他人都双眼空洞麻木地看着地上,只有他,缓缓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戚卓容。
他的口型说道。
你以为,他会容你到何时?
戚卓容只略略牵了牵唇角,并未作答。
她明白陈敬的意思,无非就是小皇帝现在夺权要靠她,因此才给了她极大的权力,等到他再大一些,一旦对戚卓容有所不满,便会立刻收回她手中的权力,如若她不从,她就会变成下一个刘钧,下一个陈敬。
不过那又如何呢,她对这权力本来也无甚欲望,反正此生心愿已经完成,小皇帝想要权,那她还回去就是了。
“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饮下浊酒,喷于光亮的刀面之上,风中顿时飘起一阵浓浓的酒气。而这酒气,很快就被飞溅的血气给盖了下去。
履霜面色惨白,瞳孔中倒映出人头落地的场景,她死死地抓住戚卓容的胳膊,眼睛却不肯眨动半分。鲜血淌了满街,百姓纷纷骇然躲避,唯恐沾染了鞋面。人群潮退的速度几乎比不上鲜血蔓延的速度。
陈家男丁被处死,女眷被流放,自此,光耀近二十年的陈家彻底倒台。
戚卓容抬起头,轻轻吐出一口郁气。
今天是个阴天,乌云罩顶,山雨欲来。
“要下雨了。”
“是,今日将落大雨。”小皇帝负手,立在三尺之外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窗口边的女子。
她头顶双凤翊龙冠,珠滴连翠,隐约可见其下乌发如盖,真红大袖衣外披深青霞帔,织金坠玉,额上一朵金宝钿花,纵使无阳光,亦可熠熠生辉。
这是她祭祀时才着的妆扮,如今是最后一次。
“我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看时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死了。”
太后低低地笑起来:“裴祯元,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罢?”
“儿臣并未打算要母后的命。”小皇帝眉眼沉静,“母后对儿臣有抚育之恩,往后余生,吃穿用度依旧沿用太后份例,若母后寂寞,也依然可召命妇入宫说话。待百年之后,母后亦可葬入皇陵,与父皇同寝。”
“与你父皇同寝……他倒未必愿意与我同寝。”太后半转过身,指甲扣住窗沿,“裴祯元,你有时候,比你的父皇还要无情。”
“若不是母后你们非要将儿臣当成一个傀儡来养,儿臣也不至于行此下策。”小皇帝道,“何况陈家腐朽至此,所作所为甚至动摇了大绍根基,儿臣又岂能无动于衷?”
他走到太后身边,看着她:“母后,你到现在还只认为,儿臣做这些,仅仅是为了私怨吗?”
太后怔怔地望着他,眼神逐渐渺茫起来:“裴祯元,你若不这么聪明,我会让你过得比现在快乐得多。”
“可儿臣不愿。”
“你太过聪明,甚至在我还没有察觉的时候,你都学会藏拙了。”她嘲弄地笑起来,“是你父皇让你这么做的罢?也是他告诉你,你的生母杜嫔,是我害死的罢?”
小皇帝不语。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太后像是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一样,笑得愈发灿烂,“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有去太医院查过杜嫔的病史吗?你有像审讯那些犯人一样,审讯过太医院的院正吗!”
小皇帝抿紧了唇。
“你没有!因为你根本就不敢!”太后一把握住他的肩膀,凑近低语道,“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应该心里早就有数了罢?我将你收入名下,是因为我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孩子,宫中又正好有这么一个孩子,否则,你以为若是我真想抢个孩子,我会做得如此不干净吗?甚至还会让杜嫔多活了半年才死?我从一开始,就会让你直接在坤宁宫中降生!”
或许是今日没有阳光的缘故,小皇帝脸色一直有些苍白。
“你父皇是宠爱杜嫔不假,可嫔就是嫔,我是皇后,才不屑于用那种下作手段,将孩子据为己有。”说到这儿,她忽而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你父皇的宠爱,也不过如此。杜嫔一直体弱多病,你那可亲可敬的父皇,难道就不知道生孩子对于杜嫔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小皇帝终于开口:“够了。”
“不够!不够!”太后步步紧逼,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显出癫狂之色,“你以为你父皇是什么好人吗?他明明知道,我与杜嫔之死没有半分干系,他竟还偷偷对你说那样的话,让你我母子离心!为了你,他亲自登门,将本已致仕的秦太傅亲请出山,可笑我们当初竟只以为他是看重学问,又被秦太傅的所谓清名蒙蔽了眼,竟让这样一个臣首在你身边辅佐多年!”
“说完了吗?”
“裴祯元!你真可怜!你真可怜!”她看着他面上隐忍的愠色,终于痛快又放肆地大笑起来,“你的父皇是个懦夫!他自己不敢对世家下手,只敢把希望寄托于稚子!他亲手把自己爱过的女人送上绝路,又将她的孩子培养成一个工具!死得好!死得真好啊!”
“来人!”小皇帝疾声高喝,“太后疯了!将她封了口,永不得踏出仁寿宫一步!”
守在门外的禁卫军顿时涌入,一左一右将太后钳制住,还有一人要用布条来勒她的口。太后拼命扭动着身躯,不顾丝毫仪态地咬上禁卫军的手指,那禁卫军终究还是顾忌着她的身份,不敢妄动,反倒被太后得逞,将他手指咬得鲜血淋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