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意思是?”
“这几年,朕也算是任贤革新、锐意图治,总算令朝中风气一新,像模像样了起来。”皇帝指节轻轻敲着案上的镇纸,眼中寒意森森,“这京中的事好不容易才解决,也是时候,把眼光放远一些了。”
地方官员贪污赈灾钱银,已令他咬牙切齿,才砍了几个人的头以儆效尤,这会儿又多出来个刘钧残党地头蛇,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竟然连朝廷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这些年究竟坑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和清良官员,实在该死!
“今日是五月廿五,再过几日,便该入伏,戚卓容,让你督工的避暑行宫建成了没有?”
戚卓容道:“约莫还有半个月才能完成。”
“不,已经完成了。”皇帝笃定道,“等到入伏,朕便轻车简从前往行宫避暑。只带英极宫少数宫人、侍卫与东厂人等跟随。”
戚卓容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意图:“陛下是打算假借避暑之名,偷梁换柱,微服出巡,亲自前往顺宁一探?”
“不错。”他幽幽地望着她,“朕看似坐拥天下,可十五载来,除了去行宫避暑,竟从未踏出过京畿一步,你说,这是不是十分可笑?朕的臣僚,朕的子民,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朕居然只能从文书上看到!文书是会骗人的,可眼睛不会,耳朵也不会。戚卓容,你不是正好要走吗?那便陪朕办完这最后一件案子,此事结束后,天高路远,随你去处,你也不必再回到这令你厌倦的皇城。”
戚卓容沉吟不语。
这三年来,皇帝的飞速成长她都看在眼里,他确实有意在与她拉开距离,不再像从前那般亲昵,只与她保持着最合适的君臣关系。而他,也的确长成了一个理想的帝王模样。秦太傅于半年前去世,皇帝亲自守在榻侧,已不再是那个会恸哭落泪的稚童。他只是紧紧握着秦太傅的手,沉默地垂着眉眼。
秦太傅欣慰地看着他,最后安然长辞。秦太傅高寿八十有四,这是喜丧,可戚卓容也看到,当夜皇帝在英极宫中悄悄点了一支白烛,然后枯坐到了天明。次日,如常整装上朝。
她其实并不太赞同他微服亲探的决定,在她的潜意识里,哪怕他个子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她却总觉得他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少年。从京城到顺宁,一路五千里有余,让天子微服前往,想想便觉得心惊胆战。
但她清楚,他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告知。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臣这便去着手安排。”
第61章 不要搞得好像我们生离死……
京城的夏日总是闷热。
入伏第二日,皇帝便前往新建成的行宫避暑。朝中事务暂且交由内阁打理——如今的内阁,已无首辅次辅之论,三人出身世家,三人出身寒门,人人权力相等,遇事共议,只有多数同意才可执行,如遇大事,可急奏一封,快马加鞭送往行宫供皇帝裁决。
金碧马车辘辘驶离皇城,禁卫在前开路,宫人在后随行,三日之后,大绍的皇帝陛下便会住进行宫,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与此同时,另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从京城中一条巷道中拐出。
酷烈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昨日刚落过的大雨已然蒸发得一干二净,人人都闷着头走路,唯有街边凉棚下的小贩,还在卖力地吆喝着在深井里阴过的绿豆汤。墙角滋生的几株青藤上挂了不知名的果,引来避暑的鸟雀偷偷啄食。
很寻常的景色,可裴祯元却悄悄打起车帘,从缝里往外偷看。
他穿着一件雪色交领,外罩一层薄薄的绀色绣金纹大袖衫,梳着常见的少年发式,一半披散在背,一半梳成圆髻盘在头顶,以黑玉冠定之,加上他长眉薄唇、养尊处优的模样,分明就是哪家大户出身的小少爷。
最近几年已经很难见到皇帝对外界事物如此感兴趣的模样,戚卓容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这车中只有她和裴祯元二人,按理来说至少还应该多个司徒马,但皇帝去行宫,身边竟然一个亲信也不带,实在可疑,因此司徒马须得先跟随帝驾前往行宫,和里头的“假皇帝”演上一段时间的戏码,才能偷溜出来追上他们。
毕竟还在京中,裴祯元生怕被人瞧见,没有多看,还是放下了帘子。头一回出这么远的远门,他靠在车壁上,显得心事重重。
戚卓容没有吱声。他已不再是小孩子,用不着她开导,他若是有话想说,有话想问,他自然会开口。
马车出城很顺利。因为是秘密出行,就算是在东厂,也只有司徒马、拾壹、拾肆三人知道。为了不让消息走漏,车夫是戚卓容让芥阳帮忙安排的,芥阳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向来聪明,从不多问,很快就找了个可靠老实的车夫,虽是土生土长的京郊百姓,但从未见过天颜,只当他们是哪家贵人,要外出探亲。
他们宣称要去庆阳府,虽然路途遥远,但给的钱多,因此那车夫也就接了。裴祯元在马车里沉默不言,戚卓容见状,便主动与车夫攀谈起来,聊聊家里的田地,聊聊每年的税钱,聊聊父母妻儿,裴祯元便也挪动身位,往前靠了靠。先是静静地听,后来再忍不住开口问上几句,听着这些再平凡不过的百姓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若有所思。
几天后,他们抵达庆阳府,向车夫付了银子,住进客栈里暂时歇一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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