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卫瑾瑜的伤是假的。
看了一眼卫瑾瑜的腿,赵启恒无话可说。
卫瑾瑜美滋滋地坐在桌前,撕了个鸡腿孝敬他,赵启恒看了片刻,接过来放在了一边。
“那李瑄真是沉不住气,刚被夺了兵权就要动手,哪知道承影部一千人一直埋伏在山上,还有我这个小内应,这下连同他的亲近之人被一锅端了,他也算有些本事,火炮是偷了麟州军械所废弃的图纸,炮弹是从赤霄部哑弹里替换出来的,这下军械所、工布部、赤霄部还有这绥州上下都要大清查,嘿嘿嘿。”
赵启恒还是没说话。
见卫瑾瑜看着自己,赵启恒低下头又拿起了那本书。
“师父,等过几日咱们一块儿去长安,姑母说了,长安的定远公府现在空出来了,咱们就住那儿,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听说有个挺大的校场,校场咱们用不上了,到时候直接改成马场怎么样?姑母的油锅有几个小马驹,我去要来两头。”
卫瑾瑜其实吃过了饭,监刑是个累心的活儿,她姑母让人给她送了荠菜鸡肉的馄饨吃了。
用了个鸡翅连喝了几碗水,卫瑾瑜笑眯眯地看着赵启恒:
“师父,你理理我罢。”
赵启恒还不理她,卫瑾瑜走到赵启恒面前蹲下,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师父,你不喜欢长安吗?那等打下了江都……”
书被赵启恒放下了。
他看向卫瑾瑜。
看着那一双亮晶晶的眼,赵启恒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见卫瑾瑜,那个连行礼都马马虎虎的“定远公世子”。
“肃王一向端方稳重,我就将定远公世子交给你照料,世子年幼,又生在边疆,来了洛阳就是要学知书识理,肃王,你务必放在心上。”
第一面,他就觉得这小世子的眼睛真是如一对明珠。
现在这对明珠依然熠熠生辉,透澈而诚挚,没有丝毫的晃眼和阴翳。
“王爷,是你要教我礼仪吗?”
“圣人特许你在太学读书,白日太学的夫子教你,有不懂的回来就问我。”
“那你岂不真是我师父?王爷师父!”
还未到十八岁的少年转头看向走在自己身旁的小孩儿:
“之前与你说笑,我算不上你师父。”
第二日,小孩儿噔噔噔地跑了回来。
“坏了坏了,除了打架我都不懂!”
“没事,我来教你。”
从那天起,小孩儿白日里出门惹是生非,晚上就在灯下跟他学读书写字。
坐在椅子上的赵启恒也看着卫瑾瑜的手。
一本《论语》是他捏着小孩儿的手一字一字教着写下来的。
那双年幼的手意外的黝黑粗粝,他找人问过,才知道手背上的斑驳是一层层的冻疮溃烂之后留下的瘢痕。
为了治这双手他求药一直求到了宫里,御医拟方拟的头发都掉了,终于,他用两年的时间让这双手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手指纤细,手背上也看不见从前的旧伤。
“王爷师父,我戴着这个大家都不方便,今天打架还要燕歌帮我。”
手上裹着厚厚手套的小孩儿蹦蹦跳跳地叫他王爷师父。
王爷师父,王爷师父,师父,他被叫了整整十四年。
“是从什么时候?”他问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你想到了用你我的亲近做局?让人信了你卫瑾瑜为了一个赵家的废王愿意背弃了定远?”
还蹲着的卫瑾瑜眨眨眼:“师父?”
赵启恒霍然站起,卫瑾瑜的手落了下去。
“只你后来到了洛阳这几年定然是不够的。”赵启恒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你回了北疆之后与我通信之事也并非秘密,只怕从那时起就开始谋划。”
门外依稀有个小孩儿正跑过来叫他王爷师父,赵启恒的脸色冷了一分:“又或者,定远公世子、洛阳鱼肠管事、黎国大辅的亲侄女、这几日变乱的谋划之人,你从走进肃王府的第一日,就想到了这个计策。”
“年少相识,情谊不改,口中叫着王爷师父,一次次地护我救我,只有如此,那叛乱的李瑄才会信了你有叛乱之心,我说的可对?也未必是李瑄,你从第一日就想到,你我这份亲近来日有你计谋中的大用处,我说的可对?”
赵启恒转身,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卫瑾瑜大声道:
“我父皇害死了你父祖,逼死了你祖母,也令你母亲身死,你却能认敌作友,等的就是今日做请君入瓮之局,好谋划,好手段,好耐性,还心胸,我竟多年来未看出分毫,卫瑾瑜,你不愧是你两个姑母的侄女,不愧于“卫”这姓氏。卫蔷能领了赵家赐的爵位做了许多年忠臣,卫薇能在宫中我皇兄榻前卧薪尝胆,你也就能对我笑脸相迎,口口声声喊我十多年的王爷师父。”
出身皇家,能一路做到亲王,赵启恒虽然失于时势,却并非是蠢笨之人,当他知道卫瑾瑜是与李瑄做戏之时瞬息间便想通了一切。
“筹谋十数年,到今日终于得此平乱大功,你保下了了绥州百姓,保下了龙泉、赤霄两部,也保下了天下人心让李瑄的造反宛若笑话,从此之后旁人看你看见的就是你,而不是谁的侄女,你也不必再做什么细作管事,假以时日出将入相也在眼前。”
赵启恒定定地看着卫瑾瑜,一颗心在这几日间早已碎裂成粉,随着他的字字句句从喉咙里涌出来喷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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