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也不算差,虽然是陈米混着粟,也都是新做的,看守他的讯官和狱卒吃的也与他差不多。
牢房里一日日湿热起来,审讯过后,沈秋辞心平气和地问能不能给自己换一床被子。
如今审他的讯官是新来的,也心平气和地应了他。
等沈秋辞回到牢房靠着角落坐下待了一刻,有人缓步走到牢房外,接着是门上镣锁被打开的声音。
沈秋辞连忙站了起来:“多谢……”
软软一团棉被放在他怀里,有人轻笑:“不谢。”
薄被从沈秋辞的怀里往下掉,被来人接住了
沈秋辞惊诧一笑:“林大侠!?”
“我刚巧从金陵回来传信,被胜邪部找来还以为是我偷喝酒的事儿被查到了,不成想是沈郎君你干了大事。”见他步履踉跄,林昇索性将薄被接过来替他铺在石床上换下了能掐出水来的旧被。
沈秋辞在她身后,隐约能看见她的腰间并未悬有兵器。
“胜邪部的讯官还来问我咱们是如何相识的,我也据实说了,之前只知道是沈翁带你逃命,原来你们是得罪了南吴的杨氏。”
一边说着话,林昇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放在了沈秋辞的手心。
“要进来也不容易,炖肉之类加了香料的一概不行,这是悬钩子,正当时吃着还挺甜。”
软软的布帕在沈秋辞的掌心散开,沈秋辞的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是细软似乎披了一层小绒毛的小果子。
“悬钩子,我吃过。”他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林昇单手夹着换下来的被,站定对他说道:“这几日我每日都来看你,有何想吃的再与我说。”
沈秋辞悄然点头。
倒显出了些稚童般的乖顺。
林昇往外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开口:
“隔了这许多年,我还是拖累你,实在不该。”
瘦高的女子身上穿着黑色皮甲,越发显得蜂腰长臂,身姿挺拔,回过身侧头看着沈秋辞,她说:
“只隐约听闻你做了不少大事,你筹谋许多年,定是竭尽心力。我本想说若沈翁得见你今日,恐怕未必欢喜,可他终究是见不到了……失家无亲,如浮萍在世,能抓住什么便是什么,自问己心,能自称一句无愧已足够。当年一条巴掌长的鱼和你分吃我都未觉拖累,如今又何必提起这词让你自己难过?”
沈秋辞怔了怔继而笑了。
他看不清楚,却能想到此时林昇的样子,定然神采飞扬,双眸有光,她能将这世间看得清明,却从未用这清明伤人,更不许自己自怜自艾。
这么多年,实在是从未变过。
这世间得有此人,是碌碌苍生之幸。
悬钩子酸酸甜甜,沈秋辞眯了眯眼睛,只吃了两颗,剩下的被他小心收在怀里。
接下来几日,林昇果然如她所说那般日日都牢里看他,悬钩子没了,她就能带着从山上摸来的野枇杷来看他,她自己也不知名姓的小野果皮极薄,不小心就将颜色染在指尖,也是甜的。
甚至有木头做的枕头和一盏油灯。
白色的脏袍换了下来,还有新的丝带帮他遮着眼睛。
第四日,沈秋辞在林昇走后小心地吃完胡饼,摩挲自己的双手没捡到一颗胡麻,这才站了起来。
“金乌。”
他对问询而来的讯官低声说,
“金乌是南吴右牙指挥使徐厚善,不留行是他奉吴主之名所建,他有一养子徐奴儿素得吴主恩赏,正是吴主放在不留行中的眼。当年我堕入汉水,正是徐将军救我,那之后我便成徐将军手中之棋子。”
白纱之后,沈秋辞眸色沉沉。
没有林昇,天翻地覆他可与万里江山同死,血侵江海也无妨。
这世上还有林昇,他就要活下去,清清白白入她眼,不染血污。
徐厚善,就是最好的替死鬼。
……
徐厚善,身无战功,却是被杨源化称作自己“帐下英雄”,工于谋算谨慎寡言,仿佛从不与南吴文武相争,之前杨源化假作重病斩杀了自己手握大军的弟弟,这徐厚善在其中颇有些动作。
“杨源化让徐厚善收徐奴儿为义子,正是十一年前,与不留行创建时候相当。”
“嗯。”卫蔷解下自己身上的皮甲,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他突然交了个‘金乌’出来,是想换什么?”
板着一张脸的女讯官正是总领大黎定远军胜邪部的卫雅歌,她将皮甲挂起来,说:“他要去金陵,看南吴如何覆灭,他知道南吴皇宫通向太湖的几条密道。”
“我记得《西游记》里有一出戏,讲的是六耳猕猴假作美猴王孙悟空,要去做那西天取经的真佛,咱们这群座上罗汉要看的‘真假金乌’。”
卫蔷笑了笑。
“耽误了这些日子也够了,金陵城外吴军被打得七七八八,我也该过去看看了,顺便带上他。”
卫雅歌立刻道:“我去知会清歌,让她派人和您一道。”
“她手里承影部的人都认识我,一言一行都是破绽,多云寨的易笙正好带着人在荆州,我还没来得及见,就让易笙一个人来见我,再让她们和我一道去金陵。”
卫雅歌应了一声,脸上更像是快被冻裂的铁板了。
卫蔷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沿途都是定远军,你还怕我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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