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嚎哭的甚至被摔死、踩伤的孩子,她的眼中满是哀痛,她立时出棍也没用,除了能保护了自己,那些孩子她救不了。
如果不是她去分饼,那些小孩子被人卖掉买走,想来还有条活路。
“昨日……您是不是就想到了?”
秦封江,又或者,唤她本名——卫蔷。
作富贵郎君打扮的瘦高女人将手里的一把黑子一颗一颗送进棋盒。
“你比我多走了一个来回,可曾察觉那些卖孩子之人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少女想了想,没想出来,也就说不出来。
两人整好了棋盘棋子,少女跟着卫蔷走出院子。
冷风簌簌,卫蔷看向光秃秃的竹根处。
“吃竹子先吃笋,再用是竹枝,最后挖竹根……人,终究不是竹子。可传宗接代的儿子都可以卖,孩子们的阿娘呢?”
少女愣了一下,接着,她如遭雷击一般傻呆呆站在原地。
孩子们的娘呢?
是了,孩子们的娘呢?为什么站在那卖孩子的都是男人?!
孩子们的娘呢?!
女人呢?!
女人去哪儿了?
是被卖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买要吃粮食的女人呢?
心中的惑轰然炸开,少女只觉得自己胸中眼前霎时鲜血喷涌。
卫蔷低头叹息,从怀中拿出药瓶和棉纱替她包扎伤口。
“要看见,要知道她们应该在,要知道她们已经不见。若是做不到,你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背弃和出卖呢?”
这是她要让这个少女知道的。
活不下去的人,早已死去的女人,在她见过的许多许多时候,是同时存在的。
名叫阿野的少女泪流满面。
卫蔷将东西收好,转身迎着风走出院去。
“人人一等,咱们要走的这路比你所想要长的多,不是行侠仗义,也不是劫富济贫,更不是撮合姻缘,我们不仅要让富贵者不欺人,让穷苦者活下去,也要让死了的站起来。”
她的手握在刀柄上。
站在“待人来”三字石碑前,姜清玄老泪纵横。
他当年还在此处对如端说阿蔷已经不会伤心。
是他错了。
他在洛阳狗苟蝇营的这些年里,他的小阿蔷,心中一腔火已然能燃尽天下荆棘。
……
另一边,南市里卖掉了五斤羊肉十几个胡饼的食肆女娘早早将店门关上,小心走进了后厨。
后厨里一妇人正在擦自己的大菜刀,见女娘进来,她点头道:
“今天夜里我去一趟慈惠坊,你也别守着店了,撤去城外吧。”
身材窈窕的女娘小声道:“周将军,咱们正要举事,鱼肠却突然来了人,若是他……”
“不必想这些。”将菜刀收好,满脸横肉的厨娘将一条羊腿挂在梁上,“你也不必带什么吃食,省得路上再有变数,只管出城去,谁来咱们这寻肉,就舍了吧。”
女娘点点头。
厨娘拽了块腿芯肉给她:“我也不算个正经的鱼肠,又不领东都鱼肠的军令,民心所向之事该做就是要做,不然岂不是愧对我这数年定远行伍?倒是你,洛阳霄风阁的副管事,倒累得跟我一起担干系。”
“霄风阁做天下买卖,唯独不卖百姓不卖大黎,我在洛阳做的事,锦绣管事也是知道的,想来也赞成,不然也不会突然送来好些粟米。”女娘笑了笑,挽起耳上发丝。“那周将军可千万小心,后日就是去夺刀的日子。”
“我省得。”
姓周的厨娘将两块银子拿出来又看了看,再次收好。
从后门走出食肆,她看了看左右。
长风卷着檐上残雪,地上白霜。
被冻毙在地的尸骨是极干瘦的青黑。
“只盼春风起时,这洛阳又是人间。”她用用粗布裹住脸,匆匆消失在了炼狱般的巷道中。
沉夜时分,卫蔷坐在灯下,看着拿出的丸药又收了回去。
洛阳城中暗涌四处,她还真不敢睡去。
“在下纯钧部十七队大队长周酱儿,来拜见‘寻芳’特使。”
周酱儿?
听着这名字,卫蔷觉得耳熟。
起身打开门,她和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元帅?!”
“大厨娘!当年劳大厨娘替我操持几百口人吃饭,今日竟然又在洛阳见了。”
周酱儿连忙深深行了个军礼:
“末将周酱儿见过元帅!”
“没想到你我是旧地遇故知,上次尽之来信还说起你在西北立下了战功……”
被这般夸赞,周酱儿脸上也无得意之色,跟在卫蔷身后进了屋,低声道::
“五月时,有人往霄风阁投了一镖,要送去南汉。”
卫蔷转身,摸了下茶壶,给她倒了杯热水。
“坐下慢慢说。”
大厨娘也不扭捏,跨腿而坐继续回报自己的所见所知:
“那镖是个人,名唤谢引之,是尽之的弟弟。”
“此事我知道。”卫蔷点头,“尽之与我说了,他本以为自己的弟弟已经夭折,没想到已然成了天下第一才子。”
“当时尽之在船上,知道我与尽之从小相熟,便有人找到我,让我来认人,我便是这般来了洛阳,恰好此时洛阳风云变幻,赵梁皇帝现身朝堂,霄风阁要撤出洛阳、鱼肠要沉水、往黎国送人的通路也要隐藏,我便在洛阳留了下来,我在洛阳呆过半辈子,与各处商贩、家仆也算有些往来,只假称自己是回来做些私棉、私粮的生意,旁人也愿意顾我几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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