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也只有郑玉磬知道,这个面容肃然、一本正经的三殿下皮囊之下,到底存了怎样的一副心肠。
那日贼寇虽然已经瞧出她并非是皇帝,但也知道必然是御驾前的人,分出一小股人马来追赶她,防止她趁乱去向圣上的亲军报信。
密林深处,她听见箭矢破空之声接连数下,自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却是身后追赶之人应声自马上掉落,远处男子身|下战马见到熟悉的她,兴奋地扬起马蹄,欢腾地奔了过来。
他的衣袍被鲜血浸染,袋中箭矢已然所剩无几,只手控马疾行到她身侧,单手环住那裹了天子衣袍的美人提她上马,被刀剑磨得略有些粗砺的手掌如铁一般箍住她的腰身,叫她挣也挣不开。
绝处逢生,但她并没有喜出望外,反而簌簌落下泪来,声气柔弱,却隐含恨意:“殿下若是为了看我笑话,如今已经称心如意了,何不一剑杀了我,叫我到地下也要后悔?”
明明是英雄救美之举,可萧明稷贴近女子耳畔时却声音隐含轻蔑:“夫人何错之有,良禽择木而栖罢了,只是我未曾想到,夫人瞧不上皇子妃的位置,原来竟是攀上了紫宸殿这根高枝?”
第3章 哪怕瞧不见她哭,也是很叫……
因为萧明稷生母与养母的缘故,圣上对这个儿子一向不怎么看重,但念在他救了自己喜爱的女子,淡淡叫了声起,命人赐座奉茶。
“怎么这个时辰上山叨扰你姑母清修?”圣上原本就是在军队历练惯了的,又有禁军守卫在侧,见自己的儿子佩剑入内倒也不在意,“不拘哪处驿馆你暂住一夜,明日进宫回话就是。”
当日三皇子将昏迷不醒的郑玉磬送回溧阳长公主处,圣上在外面养了一位绝色美人的事情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大行不顾细谨,事急从权,那天的事情便也算了,即便是接触过外男,圣上也不曾让宫中嬷嬷为郑玉磬验身是否被人碰触过,但作为男子,此情此景,圣上总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明知这里是父亲养了外室的住所,还不知道避嫌。
萧明稷听了圣上的教诲,面上只有恭谨,他起身告罪:“是儿臣回京赶路心切,未料到中途大雪,因此才冒昧到姑母住所借宿,未想到会在此地惊扰了圣驾。”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圣上还是望向屏风内微微蹙眉:“轻声些。”
萧明稷下意识地向圣上目光所及之处望了一眼,幽深的帷幔后面,一双美丽的眼睛似乎正在密切关注着正厅发生的一切,只是眼中的急切与忧愁的光亮在触及他目光的一霎那便消失在暗处了。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阿耶所料不错,确实是大哥命人所为,因着从前郑……娘子入宫后得大哥青眼,私下求了张庶人,然而阿耶却将她婚配给秦君宜,后来孝慈皇后忌日圣驾潜心修道,不曾亲身谒庙拜祭,因此阿兄迁怒于秦家,遂趁起兵之际灭秦家满门。”
交谈的声音果然渐渐低下去,但是从那个人口中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了郑玉磬的心口,叫她眼内酸涩,喉头被悲戚所哽,发不出半点声响。
圣上总说她哭起来的时候拿她最没有办法,泪眼盈盈,低声啜泣,如带雨的梨花,柔弱得叫人生起无尽的爱怜,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个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连眼泪也流不出来的,更不会发出叫男子爱怜的柔媚声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的夫君除却娶了一位时常被人惦念的女子,并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
她从前几乎认定是圣上平日寻不得机会,因此趁乱命人下的手,根本不会将自己与废太子联系在一起。
咸宁十五年的采选是圣上吩咐贵妃为几位皇子择选正妃与妾室而举办,皇帝见过太多的千娇百媚,也选过几次秀,反而对此兴致缺缺。
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女子拜见过张贵妃以后,掌事姑姑便像是得了谁的吩咐,格外厚待她这个孤女几分 ,郑玉磬猜测或许是萧明稷所为,又或者是哪个她不曾留意过的贵人暗中吩咐,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废太子!
圣上与张氏为废太子选中的太子妃和良娣等都是经过考量的,她们的出身与美貌叫人完全想象不到太子还会留心到一个角落处的美貌孤女。
萧明稷为尊者讳,说的已然是十分隐晦,可是圣上与溧阳长公主也是心下了然,面色略有尴尬。
圣上少年时同孝慈皇后相处融洽,更与皇后母族利益同体,甚至亲口说过自她之后永不封后,然而这一切早已经被时间磨平,连废太子因为入朝之后揽权,难免遭帝王猜忌,反而不如幼时得宠。
废太子所中意的妾室被圣上随口赐婚他人,而后却又君夺臣妻,隔三差五地便要出宫与溧阳长公主“兄妹小聚”,为了这个女子连祭祀孝慈皇后的日子都忘记了。
要不是明徽公主祭拜之后央了贵妃,寻到道观时路遇禁军牵着圣上素日最爱的青鬃马,怒火中烧,寻了郑玉磬的麻烦,惹得圣上大为光火,用擅自离宫的罪名幽禁了贵妃与自己从前宠爱的女儿,太子大抵还不会反叛得这么快。
圣上轻咳一声,抬眼淡淡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儿子,“那秦君宜可知晓这件事了?”
旁的进士大多留在了秘书省,而这位探花郎秦君宜却颇受皇帝青睐,大胆给选秀的女子写传情诗词,圣上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赏识他的才华,将郑氏赐给他做妻子,还派了外放实职做县尉,一去便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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