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里面被认为早已经睡下的男子,现在却正站在皎洁月光之下,凝望长安灯火最密集处,静默不语。
月影下的男子长身玉立,莳弄那一枝被养在土里的桃花枝。
他作为秦君宜离开长安时是一个不冷不热的日子,她像是只餍足的猫儿一样,又像是鱼儿一样滑不溜手,妩媚满足地吮去他眼角的泪,吃惊又得意:“原来郎君这里真的这样敏感,亲一亲都不成?”
但是当他作为卫皓奉命到外地,再度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她大概已经生产了。
同住一处的宇文高朗正在月下劈柴,他是个鳏居的武夫,虽说三殿下从来没有薄待他,但他自从丧妻后再也没有续弦的心思,因此萧明稷安排他与这位卫郎君同住。
说是这位卫郎君身体比较弱,须得一个人帮扶些才能过下去。
然而单独请仆人服侍,殿下又不大放心,因此将这个人安置在了他的住处,一来武官的住处方便隐蔽卫郎君,二来也不叫他成日练武,一根筋似的,把脑子都练没了。
殿下因为一些原因不好将卫郎君放在自己身边,所以放在他的身边,做事也方便一些。
他抬头看了一会儿夜空中的热闹繁华,见“卫皓”正在替桃花浇水,难得留恋天上的绚烂,不觉微有些奇怪:“卫郎君,你们这样的文人墨客,这个时候不该喝些酒,诗兴大发吗?”
好像良辰美景,这些不太得意的文人墨客都容易生出比较悲凉的情绪,借景写人,伤感怀才不遇,但是卫皓却从来不这样。
他识文断字,做事也常有妙策,但好像从没见过他写诗作词。
“这有什么好作诗的?”秦君宜哑然一笑,将手中水瓢放下:“诗词是有闲人做的,我这个人从不写这些东西。”
“那你就不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宇文高朗自己便经常被同僚说无趣,但觉得卫皓可能比他还无趣:“今天又不是过年过节,前天好像圣驾还出行了,今夜就放铁花,这是什么道理?”
高大的宫墙隔开了两个世界,悲喜互不相通,外面的人想象里间的森严与奢华,里面的人向往宫外的天地广阔。
“不外乎是圣人得了珍宝、边关传来大捷……”秦君宜缓了缓气,苦笑道:“又或者,是得了皇子,这也是最有可能的。”
只有那个圣上最钟爱的女人生了皇子,圣上才有可能这样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般的大肆庆祝……他昨夜里蓦然有些心慌,却没往那方面去想。
若是她也死在了产房里……那从此他在尘世间大抵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去恨的牵挂了。
他想了想,那个至高无上的男子给予她所有最好的东西,她也得偿所愿,还能有什么值得人去担心的?
但是果然,在他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便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
但是今天,圣上便没有上朝。
他即使是当年也只是正八品,没有上朝的资格,但是观察晨起的车辙却不难发现车痕并无几条,不似有贵人路过的样子。
圣上并不算是耽于女色的君主,身体也还算康健,禁庭春色无数,也不见为谁误了朝政。
除非是贵妃生产,又或者是宫里有资历以及与圣上感情好似先皇后的人去世,圣上才会特意辍朝。
“你怎么知道?”
秦君宜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如今宫里的郑贵妃到底是何时有了身孕,那个孩子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自己的骨肉。
“猜测罢了,左右你明日到吏部述职后也要去殿下府上拜见,问一问便见分晓了。”
秦君宜若有所思道:“不过三殿下明日的脾气可能会很差,我劝宇文兄还是小心应对为上。”
宇文高朗有几分惊奇:“卫先生也有许多时日不曾见过殿下了,你怎么知道殿下会生气?”
“圣上迟迟不肯重提东宫之事,恐怕就是为了等着这个孩子,如今圣上怕是要议立太子,却突然又多了一位皇子,殿下自然不会高兴。”
秦君宜知道宇文高朗是个武痴,对萧明稷一向忠心,所以才安排自己同他在一处,只是简明扼要解释了些,“不过都是我一家之言,我姑妄说之,你姑妄听之罢了。”
无论那个孩子是谁的,总不可能是萧明稷的,那位三殿下连中宫嫡出的太子都能算计,一个小娃娃并不放在眼里。
可是若这个孩子是郑玉磬生的,那便有许多不一样的乐趣了。
宇文高朗见这位卫先生说着说着忽然就笑起来了,稍微有些莫名其妙,但想一想殿下明日还要见自己,万一明日真的说错话被罚,今天总得把煮饭的柴砍够了,省得把殿下交代的这位郎君给饿着。
……
郑玉磬醒来的时候正是夜间,她身上疼得不行,连转头都十分困难,只能半启眼眸,失神地望着帐顶。
昏黄的灯光刻意照顾了帐里累极而眠的人,但是她勉强还能看清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方。
要晕过去的时候疼到完全不知道人事,她竟然有些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真的已经活下来了么?
她费力想要移动一下手臂,抚摸自己的小腹,但是稍微动了一下,疼得立刻呻||吟出声。
“这是怎么了?”
郑玉磬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但是那个人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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