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稷冷冷一笑, 他目光直直看向帐中容色无双的美人,她果然抬头相望,即便隔着纱幔, 也能瞧出那一张俏脸上压抑着怒意。
只有她这样生气却又敢怒不敢言,他才会觉得快意。
因为她那曾经的狠心,几乎现在都不能成眠,哪怕是在梦里,也始终不能摆脱她。
“郑玉磬”这三个字几乎成为了他的心蛊,无药可医,时不时就会出来噬咬人心, 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重新将他拉入深渊,不能解脱。
但是在梦里,他的顾忌却不会如现实中那样多。
梦里没有巍巍皇权的约束, 他可以随自己的心意。
“郑贵妃莫不是忘了吧, ”萧明稷盯着她看, 慢条斯理道:“娘娘从前许过我承诺,您是金口玉言、一诺千金,可竟然如今还未兑现。”
郑玉磬听了这话却没有恼, 反而从榻上起身,素手一撩,步出了帷幔,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时候,有了一丝恍神的停滞。
她在外面披了一件质地柔软的薄罗衫子,百褶半身裙刺绣不多,但料子瞧着便是舒适至极,足下只踩了一双菱袜,连丝履都没有穿,头发半挽,斜戴了一根玉钗,愈发显出娉婷雅致,秀色闲适的慵妆姿态。
“三郎,你长了我几岁,怎么反倒真像个孩子一般?”
她莲步轻移,站在他的身前,落落大方地浅笑相近,轻声低语道:“我是天子最喜欢的女人,普天之下,只有圣人才能拥有我,你不觉得自己说出这种话很可笑吗?”
郑玉磬的声音无疑是如往常一般轻软,似春风拂人,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动人。
这张脸上写满了高傲和报复的快意,甚至有几分叫人生气的挑衅。
那蓬莱香的气息萦绕不去,仿佛叫人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只是她比起从前变了许多,他离开江南的时候她才是一个娇妍的待嫁少女、他未来要迎娶的正妃,再见却变成了侍奉君王的贵妃。
“贵妃娘娘未免也太有恃无恐,当真觉得儿臣不敢动你吗?”
他上前几步,略用了些力气,眼瞧着郑玉磬面容上逐渐浮现惊慌,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滑落,顺着面颊滴入刺绣精美的衣襟里,洇湿了莲花纹绣。
只是即便是如此,她也只是怔怔,而后连忙咬着唇,将斥责人的话全部咽下,恨恨闭上了口,不知道是出于倔强,还是害怕叫外面的人知道,被有心人禀告了圣上。
猎物出自本能的恐惧反应,是对一个残忍猎手的小小奖赏。
“贵妃娘娘,您答应的事情,今日总该作数了。”
他瞧见她哭,反而笑了。
“贵妃娘娘,我难道不好么?”
男子的话语引起她的厌恶,郑玉磬瞧着他,咬牙恨恨道:“但凡是个男子,都比你好上百倍!”
无论是爱与不爱,都不会有男子希望自己曾经真心喜欢过的女子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的手一点点扼住她的颈项,将人扔到了地毯上。
他狠心地不去问一句,她有没有摔得头破血流,与自己又有何关系?
她被扼得喘不过气来,躺在刺绣繁复的地毯上摔得头昏脑胀,但手却紧紧撑住地面,挣扎着想要起身。
而他的手中却多了一串有着女子体香余温的佛珠,盛装佛珠的半封口白绸布包已经被男子的靴子践踏出了黑色的印记。
虽说佛珠颜色略有些黯淡,可还是看得出来精心保存的痕迹。
那串佛珠他再熟悉不过,甚至每每想象到她佩戴在身上的时候都会格外心绪激动,但是这个时候看见,面上却多了许多讥讽。
“你把东西还我!”
郑玉磬瞧见他手中的东西,也是大惊失色,几乎是挣扎起来到他面前,神色惶急得几乎失去仪态,要跳起来抢夺:“萧明稷,你凭什么把东西拿走,那是我的!”
这本来就是他办差时带回来的秦君宜遗物,郑玉磬不会觉得以萧明稷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会忘记这个东西。
这串佛珠,是她的丈夫在扶风的阿育王寺求来的,说是为了保佑平安。
只是他才写过那些幸福洋溢的信,便留下了佛珠,自投渭水。
阿育王寺里供奉的舍利子竟也未能保佑他的平安。
她当着溧阳长公主的面焚烧了她绣给丈夫的东西,却将这串佛珠一直保存下来,哪怕是在已经不必在皇帝面前做戏,表明自己并非水性杨花之后,依旧惦记着他。
“贵妃娘娘,你说圣人可知道他最珍爱的枕边人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萧明稷自然不会忘记,那骨头所制成的佛珠上每一丝血迹与被磨下去的骨粉都是他亲手用小刷子刷下去的,如此精心细致,只是为了叫这丑陋与肮脏经过悉心的包装之后能够衬得起她的美丽,有资格日日夜夜地陪伴着她。
然而当那骨珠当真与她日夜肌肤相贴,仿佛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男子一般,仍旧停留在她心口的位置,没有半分的挪动。
他瞥见她面上的泪痕,却并没有半分怜惜,捏着佛珠的手微微加了些力气,其中两枚珠子便从穿丝的线绳上掉落下来,落在了厚实的地毯上,连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是该说贵妃娘娘刻薄寡情还是旧爱不忘,”萧明稷瞧她这般恐惧害怕,只是蹲身低笑,望向她愤恨的眼神,“贵妃大概不知道,这佛珠乃是你心心念念郎君的肋骨所作,为了能得到这一串,不知道费了他多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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