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朝承恩,暮赐死。
“我瞧人说,女子……哪怕是那等烈女,也该是抵死不从,清清白白,死得越惨烈越好,若是不幸白璧微瑕,就已经算不得一个烈了。”
她的手腕已经被松开了,可是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我被关押在道观里,曾经也是想过死的,后来却又太年轻,又有了元柏,想要活下去,如今倒是觉得错了。”
因为那是皇帝,因为那是皇帝强迫了她,所以那不叫奸,叫幸,世间人对帝王总是有着双重标准,而太过苛责她。
她第一次没有竭力地反抗,存了苟且偷生的念头,第二次、第三次再被旁人侮辱,大家便都以为这没什么了。
上皇年长她许多,便是不早一步去,她在后宫里也会随着容颜衰退而逐渐被淡忘,安安静静地同孩子住在一处,平静度过自己的一生。
而宁越又时常对她灌输那些原本只差一步的美梦,她若是一步登天便是太后,女子的权力之巅,多少皇后也熬不到的尽头,皇帝以仁孝治理国家。
即便是萧明稷,大抵也会碍于这层母子的关系,顶多是不搭理她,待遇不会比拟他的生母,可自己到底还是对皇帝有了天然的压制。
不必再仰仗帝王的宠爱,不必与那些嫔妃虚伪客套,可以随心所欲,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叫她对未来生出些盼头,十年二十年之后,这种日子就可以得到了。
可是萧明稷的无耻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太后又能如何,他照样不会在乎,即便是她已经到了女子所能达到的最高位置,可是朝政与兵权被牢牢握在皇帝的手里,她依旧是案板上的鱼肉,依旧得忍受父子同靴的莫大耻辱。
她始终得不到最大的解脱。
“他们强胡父子,羞辱了我还不够,还要叫元柏知道,没有半分遮掩……”
郑玉磬眼中含泪,断断续续道:“你去我的妆奁里,那里有一瓶原来我从岑建业那里硬逼来的药,再去把元柏叫来。”
她身心俱疲,是耗不过萧明稷的,只怕将来还要走到他的前面。
人有盼头就能活下去,没有盼头,就什么都没了,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夜里萧明稷叫她看着梳妆台里的自己与他,见她想要触柱,眼明手快地捉住了她的头发,连发簪也丢到了地上,她就这么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在自己的内殿度过了一整夜。
他最后一次退出去的时候冷冷瞧着她,没有半分温存,要她好好想一想她身边人的性命。
——那是上皇曾经对待过她的招数,她那时厌恶透顶,心里却总有一丝希冀,仍然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现在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
宁越意识到郑玉磬要做些什么,心中升起不妙的念头,跪坐在她的榻前,本来想尽量柔和一些,却仍旧带了些慌乱:“玉磬,是不是方才他将你弄得太疼了?我现在马上去寻消肿镇定的药膏,你不要说这样的气话,好不好?”
郑玉磬却摇了摇头,反握住了宁越的手,她凄然一笑:“你还有什么可安慰我的,我这一辈子,左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连做了太后都不能随心所欲,那么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盼头?
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冷硬凉薄,但是萧明稷夜里同她略带赧然地解释起那个小倌,却叫她有一瞬间想到了当年。
当年的他,其实待她也是有真心的,只是她太年轻,对情爱的需求想要更纯粹,更贪心,独占的想法太强,那不完整的真心大打折扣,所以肯退而求其次,跟着萧明稷最起码还是有她所能预料到的地位,有了物质,真心若是少些便少些吧。
然而后来阴差阳错,就是那个正妃的地位也是被许给别人的,她所能得到的,是去做太子的侍妾,因为张贵妃得了太子的嘱托,要把她留下。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男子对她一见倾心,爱慕她到了神魂颠倒,愿意为她写诗作词,令长安纸贵,就像萧明稷当年那样,安慰了伤心失意的她,给予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既然有更好的婚姻等着自己,又不是她一个弱女子所能违抗的圣旨,那么这一个除却自己之外心里还想着江山与其他联姻女子、只能许给自己一个虚渺未来的三殿下,一刀两断也就罢了。
但是后来他回京抗旨,又多年不婚,坚持留下了那个正妃的位置,叫她害怕心惊,真落到了他的手里,又像是冰火两重,一会儿折辱她到了极点,一会儿又卑微讨好,反复无常。
她对他也是有过真心的,但是却又害怕他这样的欺辱,她没有办法像是待上皇一样待他,只是又想试探他对自己的真心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若是真的爱她,那就把她放走不好么?
“宁越,他说,他是真心爱我,我什么都可以要,”郑玉磬将头侧到了里面,眼中的泪意不减:“可是我忍了这么多年,真正想要的,本来已经全部拥有了,是他又悍然闯入,毁了我原本可以平静下去的生活,如今却又不愿意还给我。”
她早就累了,也足够将自己麻木了,杀了秦家的废太子已经被挂在长安城头不知多少个日夜,君夺臣妻的上皇如今也躺在紫宸殿里,对国事家事无能为力,除了萧明稷得到了所有的圆满,其余都是输家。
元柏还好好活着,她也有了足以支撑她日后尊荣而不是被发配寺庙修行的尊贵地位,她不愿意再去计较当年的一切,带着自己和丈夫的唯一骨血在清宁宫这一亩三分地好好过下去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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