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父女名声卓著,真说起来,身世却不是那么清白,博学鸿词的顾清和年轻时做了离经叛道的大事,为主流社会不容,顾揽月是他掌上独女,既受他余荫,更遭他余毒。
如果娶林鱼,得利为零,那娶顾揽月只怕得为负。
她坐起腰来,锦绣被褥随之从身上滑落,水红色的薄衫睡袍包裹着窈窕的躯体,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抚摸上荣时的面颊,距离很近,她能望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这是双会撒谎的眼睛。
温热的体温落在脸上,荣时下意识的想躲避,他努力克制了本能,却听到林鱼低低的笑声,像柔软的羽毛,轻轻的扫过他的心尖儿。
荣时绷紧了脊背,眼前的画面似乎在一瞬间与三年前的翠屏山下重合。
那明媚却无知的少女,带着天然的野性,试探他,触碰他,仿佛好奇又好脾气的小兽。
荣时微微转脸避开——他不喜欢这样的触碰。
可林鱼忽然来了性子,她一用力把荣时扳了回来,轻轻说道:“半真半假的剖心置腹确实很有杀伤力,但最好不要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会当真的。”
她的刻意模仿了方才荣时的语调,温柔而缠绵,手下的动作却很重。等松开手,那白皙的皮肤上被自己捏出红痕,清光艳艳的皮相上便多了混浊的色彩。
她眯了眯眼,笑道:“我会真得以为你爱我,那样我会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而你,会后悔的。”
荣时从容的神情有一瞬间崩塌,林鱼假装没看到他握紧的拳头。
她知道他方才的话有真心在里面。习惯性克制或掩饰自己的人,总是很吝啬说真心话,也因此在吐露的时候,会格外郑重和诚恳。
那么,也因此,被对方毫不在乎的调侃回去时,会特别有讽刺效果。荣时心里难堪到无以复加。
林鱼转过身去睡觉。她知道荣时今夜要睡不着了。
当年他加冠成礼,家里便催他赶紧成婚,那时他刚考中探花,国公府才有复兴的苗头,他不过才略舒一口气,母亲的要求,他自然是拒绝的。
但那并没有什么用。
“你父亲没了,大房也完了,我这一日不如一日,就盼着你能赶紧了却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跟顾姑娘自幼熟识,也算知根知底,他父亲又是你的授业恩师。我们两家若成秦晋之好,那也是一桩美谈,况且你以后官务繁忙,若不赶紧娶妻,这偌大的府邸交给谁来管?西园那对庶子庶媳吗?”
“顾姑娘惠质兰心又明显对你有意,你不娶她还娶谁?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她有哪里不好?”
……
母亲的软磨硬缠一日不停。
顾揽月的父亲顾清和乃当朝博学巨儒,在先定国公逝世后,更是担起了半父之责,对荣时倾尽心血。
顾揽月是这恩师的唯一女儿,当年跟在他身边一起学习的小师姐。
当顾清和也亲自下场说亲的时候,他更无法拒绝。
荣时的早年人生观中有两条准则,一时谈情说爱无聊至极,二是神鬼莫欠,恩怨两清。
这两条准则共同推动了他的妥协。
荣时有些头疼,他不喜欢回忆往事,这样的过往只能暴露自己的软弱和无力。
但此刻却到了不得不说的关口,他需要给林鱼一个交代。
第10章 . 寻因 敷衍他都觉得麻烦
荣时的目光落在林鱼身上,娇袅的小妇人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透过熹微的光亮,他能看出她并未入睡。
“当年,我的恩师顾清和已返回祖籍,我离京南下,途径翠屏山,那里阴雨绵绵,江水暴涨。我察觉情况不妙,多方周转找来县丞说服村民高迁,后来果然爆发山洪,幸得抢险及时,几无人畜伤害,偏偏自己却被浪头打入水中……”
危急的出现只有一刹那,冰冷的河水冲击上来,眨眼间便是天翻地覆——他脑海里一片杂乱,他还未振兴国公府家业,家中上有病弱高堂需要赡养,下有雉龄侄儿需要看护,他未能入阁拜相,还有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没有实现……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他不怕死,只是不甘死在此刻。
林鱼的出现像是一个奇迹,这个将他托上岸的姑娘像一条大鱼,仿佛自远古神话中书页里忽然出现,訇然而至。
他自幼庄重清淡,鲜少有强烈的内心波动,可在那一刻,他心跳如擂鼓,心弦如同琴声铮然,仿佛有一万个人同时在他耳边呼喊,看她,快看!
他的腿在急流中撞到了顽石,鲜血淋漓,手臂也筋断骨裂。若是留下残疾,势必影响以后的仕途。因此他便在林鱼这里住下休养,一住就是两个月。
“我与你倾心相交,受你药食照顾,教你读书认字,并许诺离开之后以千金相赠。你,你拒绝了。”
这故事算不上有趣。
林鱼自己也猜到了八九不离十,只是亲耳听他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感受。
“我们的故事一定不是这么简单,”林鱼轻轻掐着眉心:“或许开始的时候挺不错,又俗套又美妙,但结果一定不尽如人意。”
恶俗话本里多的是以身相许的故事,没想到贵公子也吃这套。
但林鱼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男人仿佛隐藏了很多信息。
依着她这段日子对荣时的了解,他聪明而且自我,心智通透又不乏手段。寻常的报恩套路就能拿下他了?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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