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很白,很细,手掌却有些宽大,中指和小手指上都有茧,这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林鱼看着指尖默默的想,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优秀,她只是用三年的呕心沥血才换到了今天和贵女们谈笑风生的一二本领。而贵女们穷极无聊的生活需要故事,于是她就被捧了出来。
至于勤奋——那是被逼的,她们信手拈来,随意消谴的事,她都得努力学。
林鱼的朴素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不会浮躁轻狂,现在脑子愈发清醒,更加不会得意。
她们喜欢她,因为她这个“故事”发生在别人家里。
若真摊到自己身上,她们一个个可能都变成秦氏了。
想通了这点,林鱼并不难过,也不会白白生发什么感慨,她只是愈发清明通透,神清气爽。
随你们波涛云涌,而我心如磐石,岿然不动。
“我的父母就时常教育我的兄弟们,说您乃女流之身,但刻苦上心的劲儿,连考科举的男人都比不上。让他们向您学习呢。”
成亲王妃开口打趣,众人都附和着笑出来。
或许有人会看不起身份卑微的人,但没有人敢忽视努力上进的人,那种勃勃进取的劲儿,带着一身精气神的光彩,耀眼生辉。
今日这场景有点出乎林鱼意料,原本她还以为会遇到些拜高踩低的刁难和刻薄呢。
但随后便明白过来,这帮人看她,就像菩萨看世人,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悲悯,林鱼注定是这个场合中的异类——她与她们差太多了。
郡主和县主可能会互相别苗头,宰辅的孙女和侯爷的明珠也许会互相看不顺眼,但没有人会看不顺眼林鱼。
差距太大了,没有必要。
她太弱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足够的温顺乖巧,聪明勤奋,很好的满足了她们“慈悲怜弱”的需求,所以她们对待她像对待一朵拼命生长的花,带着奇特的保护欲和体贴心,还能满足隐秘的优越感。
毕竟,她们随便挑一个都比林鱼有牌面。
她们对林鱼的好,就像闲时寺庙进香,平常施舍财米,不管心里怎么想,行动上都要为自己仁爱宽厚的形象再添一笔。
“夫人颊上有些红汗,可要一颗香雪润浸丹?”
“上次我请张太医开了一副太平方子吃着效果相当不错,等会儿叫人抄给你。”
林鱼唇角含笑,扮演一个温和柔弱的小妇人。她原本以为自己多少要受些排挤,在这一众贵人中格格不入,没想到实际上拿的竟然是“团宠”剧本。
那边音乐声又起,闹哄哄一片,新郎新娘已经开始行礼了。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红笺,好将红叶之盟,载将鸳谱”
春风满面的新郎看着含羞的新娘,深情款款:“将以我的下半生呵护你,尊重你,敬爱你,与你白头偕老,绵延子嗣。”
众人哄堂叫好。
彩缎飞舞,珠光宝气,林鱼在一片璀璨红光里头重脚轻,她眼前的画面开始破碎重叠。
恍惚间,凤冠霞帔是她,洞房花烛也是她。
“我如你所愿,与你成婚,但今日起我们约法三章。”
俊美的男人,红衣加身,天人之姿,但眉眼间冷漠的神情却似风刀霜剑,林鱼满面的笑容沉寂下去,皎月似的脸上泛起苍白的水色,好似所有的眼泪都在一瞬间倾倒出来。
荣时拿出手帕一点点擦掉她的泪,温柔的动作与冷漠的眼神割裂的仿佛两个人。
“第一,做我荣时的妻子,不得在外人面前哭啼抱怨做怨妇姿态。”
“第二,竹楼乃我平日安身之所,所有人不得擅入,你也不例外。”
“第三,婚前我如何生活,婚后依然照旧,无论是公事家事还是人情往来,你都不得干涉。”
话音落地,他收回手帕,眼神淡淡:“把泪水收一收,妆要花了。”
林鱼头疼欲裂,满眼都是男人凉薄的脸,那唇,那眼,仿佛碎成了无数片,将她包围又将她撕裂。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远远的,荣时察觉到她情况不对,几步错身过来,在她晕倒之前,稳稳扶住。
“怎么了?”
林鱼定了定神,对上荣时温柔关切的眼神。她的手冰冷微汗,她的脸苍白无光,她的神魂在这热闹的人群里来回摇摆,面前这个人是唯一的纽带。
看着这样的他,林鱼几乎怀疑刚回忆起的冷漠男人都是错觉。
但那不是错觉。
她拨开荣时的手,淡淡的道:“刚才有点头晕,兴许是人多不透气,这会儿已无事了。”
大家都在关注新郎新娘,无人注意到他们。
荣时仔细觑着她的面容,只觉到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典礼结束,他笑着谢绝了同僚请酒,以守护的姿态陪在林鱼身边,他不准备再坐席,打算直接带她走人。
欢声笑语中,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林鱼身上,林鱼几次察觉,扭头去看,却注意到靠近芙蓉花的席位上,坐着一个藕荷色衣裙要腰束淡紫色鸾带的姑娘。
顾揽月?
林鱼脑子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这名字就冒了出来。
自打她失忆后,遇到所有人都是靠介绍,重新认识,连她自己都不例外。没想到顾揽月竟然是她主动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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