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离心则家宅不幸,顾揽月设计在先,云阳公主动手在后,两次挫折已经够了。他从未有哪天如此刻这般痛苦也如此刻这般清醒:一个心意相合的妻子对男人来讲,实在太过重要。
荣时成人至今,头次低声下气与人道歉,眉眼收敛的姿态,仿佛任人宰割。
“以往种种,是我多有不对,我眼盲心痴,负你良多。夫人若有怨怒,尽管发泄,荣时,皆受得。”
他很难堪又很气恼,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一个犯错的人,被堵到墙角,忐忑等着宣判。
但林鱼,并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她不接这个话茬,也没忘了自己的来意。
她说:“把荣炼放出来吧。”
“打一打训一训就差不多可以了,而且我去看他,他已经知道错了,该反省的也都反省了。”
荣时被吊的不上不下,一口气堵在心口,定了定神才意识到她转移话题。
“关三天并不算多,国公府的规矩素来如此。”
“那国公府的规矩也包括不教而诛?”
林鱼的反问紧随其后:“因为大人的严查死禁,荣炼懂事后国公府已经没有牌局,他不懂得这种行为具体代表着什么,第一次犯错,大人就这么罚他,这算不算不教而诛?”
林鱼正色道:“大人为何不肯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反应过激了呢?若在平常……你不至于此。”
“你会用一种更体面更周全的方式。至少不是当着公主的面,把孩子带走关进祠堂。”
林鱼对荣炼很有好感,她失忆后,不能出国公府便与荣炼混在一起。在她眼里,这个没爹没娘的小可怜实在极聪明又极懂事,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早熟早慧的孩子。
林鱼敢肯定荣炼刚被打的时候,人都是懵的,但即便这样,被荣时打到手肿,他却还在惦记着这个小叔。
但荣时,这个多少深情都可以视而不见的人真的是没有心肝的。
“你该亲自去把他放出来。”
荣时只是闷闷的叹了口气。
他是有点情绪,但不至于失控,教子需严是他一贯的原则。
至于当着公主的面发作,也在他的把控内。做给公主看,她下次自然会收敛。荣时不会允许任何人做出威胁到荣炼成长的事情——哪怕是公主也不行。
“你不会是觉得我这次不给公主面子,你就会失去这个朋友了吧?”
他苍白的脸上显出讥嘲的神情:“不至于。公主生来居高,不会把臣属的愤怒放在心里,她只会略做描补以示宽宏,并依然故我,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这是所谓天潢贵胄的体面。
林鱼看到他干脆又坐回去,嘴角的线条便绷直了。“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荣时:“……”
他的思维僵硬了一瞬竟然想不到怎么反驳。
罢了——他微微闭了闭眼。他的状态其实很糟糕,勉强提着精神多说几句,现在浑身都是冷汗。
“明天,明天我就去。”
“随你,反正是你的孩子。”
林鱼转身走人,荣时忽觉不妙,“难道不是你的孩子?”
林鱼猛然扭头,她没有讲话,可她脸上的质疑,清清楚楚写着,“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会有孩子。”
荣时被激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长青在门外等着,他察觉屋里动静不对,却不敢开口,却不敢擅入。等林鱼离开,才仓皇进来。
“三爷?大夫,快过来。”
大夫匆匆忙拆开绷带,重新止血,一边忙碌一边叹息:“静养,要静养……平心静气,若是气血翻涌,创口便不易结合,多少药材都白搭。”
荣时强忍着不吭声,眼前阵明阵暗。他有点神思不属,眼前是林鱼的身影。
温柔而又恭顺的林鱼在他面前微笑,笑容逐渐扭曲撕裂,又融合,变成今天冷漠强势的模样。
大夫诚心赞叹,“这伤搁在军营铁汗身上都要鬼哭狼嚎,还是大人刚强。但您要好好休息,不然可就没办法两个月痊愈了。”
荣时缓慢的点头,低声吩咐长青:“你亲自去一趟,把荣炼少爷接出来,送回他房里安置,顺便让大夫看看有无伤着。”
长青有点意外,刚才两人的谈话,他隐约听到些,所以三爷还是低头了?
他赶紧去叫人,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退回来:“可是夫人说让您亲自去放。”
荣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长青不敢乱动,以前三爷做事是很有条理的,只要按照条理来就行,但现在不是,夫人把他的条理打乱了,从送妾,到闯楼,再到今日放荣炼……他素来对荣时言听计从,现在却觉得还是按夫人说得来比较好。毕竟,三爷他自己最终都还是依着夫人。
“你去吧”荣时微微转过脸去,面容都压在靠枕里,“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长青豁然一惊。
他刚进屋时便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反应过来是场面是不对。
夫人站着,三爷却坐着。
三爷本身是个很讲礼数的人,他待夫人素来尊重客气,相敬如宾——成婚三年,长青都没见过夫人站着他坐着的情形。
今天夫人不打算坐,是因为她说两句话就要走,但三爷却坐着,是因为他已经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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