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姥姥坐在窗户下缝衣裳,六十多岁年纪竟然还看得清针尖针脚,她朗声吆喝:“呦,这谁家闺女这么俊俏啊?”
“是你前山口的大宝贝呀!”
林鱼从袖子里摸出一朵橘红色宫制堆纱花簪在老人发髻上,“满头银发雪映红,雪山顶上太阳升,姥姥,四五年不见了,您还是这么精神气儿十足,俊俏!”
“林鱼,你是小鱼儿啊,你从京城里游回来了啊。”老人摸着头,瞪大眼睛看她。
亲热的话语,慈祥的眼神,仿佛一道冬日的温汤,林鱼浑身的疲惫顷刻卸去,眼眶忽然就湿了。
“是啊,我游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啊。”她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啊呀了一声,“那个大美人你不要了?”
“不要了,要不起。”
老姥哈哈笑,露出有点缺口的牙齿:“男人嘛,睡睡就行了,关键是顾好自己,顾好孩子。当年你放着山楂树不要,追着男人跑了,我就说你犯傻。”
她拍拍林鱼的肩膀:“外头的男人心思多,你个鱼脑子玩不过,还是山楂树好,你养活它,它就每年给你结果子。”
“受教了,”林鱼弯腰一拱手:“生活怎样才幸福,少惹男人多种树!”
三木姥姥伸出大拇指:“聪明!我就说你有悟性。”
三木姥姥让大女儿去准备饭食,又让小女儿去烧热水给林鱼洗澡。“云朵儿?云朵儿?”她回头叫了两声,不见人,便笑:“这孩子肯定又去山坡上了。”
新艳的水芹炒腊肉,自家发的黄豆芽,还有粟米混合了高粱米的粥。
“好吃吗?”
“好吃。”
老姥便笑:“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吃不惯这些粗陋的饭食了。”
林鱼轻轻笑了笑,国公府里不同的菜要配不同的碟子和筷子,米饭准备四种,不同的人吃不同的饭和菜肴,样样有规格式式有定例。吃的时候有七奴八婢伺候,粥汤茶饮,荤素面点,小食零嘴儿各色有各色的讲究。
但饭吃得香不香,还得看吃饭的场合和心情。林鱼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么大的碗吃饭,她努力把饭扒拉干净,胃满心也满,整个人都充实了。
“我本来就是吃这个的,怎么会吃不惯。”
老姥深以为然,回头叫女儿:“来,再给她装一碗。”
林鱼:“……”
姥姥听说她现在失忆了,便叫她去山口,左喊三声,又喊三声,喊云朵儿,云朵儿就出来了,让云朵儿带她回家收拾房子。
“面带笑容的喊,不然她不理人。”
林鱼扯了扯嘴角,让自己露出八颗牙,左边三嗓子右边三嗓子,喊完才想到云朵儿难道还能听出人是否面带笑容?姥姥怕不是在哄她。
“阿鱼?阿鱼!真的是你。”
一个穿着蓝布碎花裙子从坡上跑下来,头上梳着一个锥形发髻,戴着一个各色花草编出的花环。“我听第一声觉得奇怪,听第二声又觉得熟悉,后面越听越耳熟。林鱼,真是你!”
林鱼下意识挺背颔首站直,整理好衣服,又抬手摸鬓角。完美而标准的笑容刚挂在脸上,那姑娘便一头撞进了她的怀里,拦腰一抱将她拖起来转了一个圈。
“你,你好呀……”
多年后重逢,没有记忆的阿鱼手足无措。
贵妇人们有礼有节的相处,握手抚背已算亲密,但微妙的,她并不抗拒这种热情洋溢的拥抱。
“你什么好?你怎么回事,”姑娘瞪着林鱼:“你不记得我了?你才走多久就不认识我了!”
林鱼有点愧疚,好似两人当初曾经感情很好,她现在什么都忘了,着实对不住她。
这种感觉很稀奇,她在京城中也谁都不记得,却没有这种心理。她指指头:“我的头撞到了,所以忘掉了一些事情。”看着姑娘漆黑的眸子,林鱼诚恳道歉:“真是对不住。”
姑娘看起来很惊讶。“你在京城遭遇了什么呀,怎么记忆丢了?”
“意外,意外,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别的想不起来就算了,”云朵儿拍她肩膀:“你抓鱼输了我,欠我一百个跟斗呢,算上这五年,每年十个的利息,现在一共一百五十个,赶紧翻。”
林鱼眨了眨眼,哎呦一声,娇弱不胜的趴她肩上,“人家在京城丢的不止是记忆,还有体力,筋斗翻不了了。”
云朵儿闻言,气的跺脚:“京城真是可恶,把人都弄坏了”
云朵儿把她带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竹篱笆围着,不大的三间房,因为年久无人居住,草色深厚,远远望去葱葱郁郁一片。
住了几年华屋玉楼的林鱼对自己乡下的小木屋有过心里预设,她估摸着会有未涂漆的板屋,有竹篱茅舍,有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墙角还有开着白花黄花的藤萝攀爬。
但眼前这个……
“你确定这是我的家不是什么野狐精的巢穴?”
林鱼话音落地,就见一只野鸡哗啦啦从院子里飞走,紧接着还有几只山雀腾空而起。
她回头看云朵儿,一脸残念:“你给我个美人儿,我就能在这里演聊斋了。”
“对哦,”云朵儿所有所思的看着她:“美人,你那个美人儿呢?”
林鱼:……
又来了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睡了就跑的事情,有损我高洁的人格,我都不稀得跟人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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