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鱼却说:“山下虽然贫困,却也从来没有让客人干活的。”
秋天的水还是很冷的,荣时感觉到凉意顺着指尖蜿蜒到心脏。
他不是来当“客人”的呀,他们本该是彼此的“自己人”。
林鱼终于察觉到不对,她走到荣时身边皱眉道:“怎么了?”
荣时迟疑片刻,把手从冷水里抬出来,淅沥沥的水流顺着精巧的指骨往下淌。
他说:“我手疼。”
“怎么被洋剌子爬了?这么长一道。”林鱼狐疑的注视着他,“你看着这玩意儿在你手上散步吗?”
荣时:你说得不要动呀。
帮不上忙,还添乱,他也会不好意思的。
荣时不知道虽然他很自觉,但他的纠结是多余的,在这一天一夜里,林鱼对他“笨蛋美人”的新形象已经接受良好。
林鱼一点都没指望他做些什么,能照顾好自己就已经很有本事了。
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荣时看着林鱼的表情心想,她对他毫无期待。
河对面的山坳里,一个蓝布裙子的女人扶着山楂树站着,她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纹路纵横,但双目明亮如鹰,手爪粗糙而有力。
“那个男人回来了。”
“林鱼回来了,我原本以为她会带着人手回来,夺回她的果树,谁料她依然是个独身。”
阿霞风霜满布的眉眼间显出嘲讽神色。
“可现在那个外男竟然跟着回来了。”
她说“我们翠屏山里不欢迎外面的男人。”
旁边年轻些的女人听到了,提醒道“阿母当年淹死了一个外面进来的商人,惊动了官府捕缴,还是三木姥姥出面才平息此事。我劝阿母忍耐一些,他应该很快就会走了。”
阿霞闻言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林鱼带荣时回来,接了一盆清水,又在水中泡了皂荚,“没有特效药,只能这样缓解一下。”她又说:“进山需要把袖口扎起来,我忘记提醒你了。”
那红肿的一道痕落在白玉似的手背上分外显眼,林鱼感慨:“不过一般人也不至于此,大人皮肤比较敏感。”
少少很熟练的洗菜炒菜,放下菜,又去院子里劈柴火,烧热水,水开得间隙,还能把院子扫了。
他每天都这样忙忙碌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猛然抬头看到荣时闲着站在那里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世界上是有人可以不用干活的!
少少并不年幼却依然稚嫩的心里,仿佛被劈开一道缝。他看到了荣时被林鱼捧着的手,那手指玉秀玲珑,被阳光一照,几乎通透。
他难以想象世上还会有人拥有这样一双手。
知县大人显然是冲着林姐姐来的,那他想干什么,跟林姐姐走婚呢还是又要把林姐姐带走呢?
他看看荣时又看看林鱼,心里着实好奇林姐姐为什么会跟他走,又好奇跟荣时走了的林姐姐,是否也会拥有这样一双手。
林鱼跟知县大人走了是不是也不用干活?如果他们都不干活,那他们吃什么?
他寻了个空,偷偷凑到林鱼身边,往外看了一眼,小声道:“林姐姐,你要是不想跟荣大人好下去,那直接把门关上就行了,咱们翠屏山的女人都是这样拒绝男人的。”
林鱼摇头:“但他不是翠屏山的男人。”
她又道:“这个世界很大,也很精彩,远远不止翠屏山。在外面的时候,我是他的妻子。”
“什么是妻子?”
林鱼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这个名词,她看起来有些惆怅,又有些悲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当男人的妻子,却很痛苦。”
也许不是所有的妻子都很痛苦,她想,京城里那么多贵妇,也颇有些安然自乐的。
但是当你把某个人当成了自己的世界,当成了生命生活的中心,喜怒哀乐为他调动,一举一动为他牵绊的时候,自然就会痛苦了。
所以,林鱼又纠正了自己的想法,爱一个人,爱到迷失自己会很痛苦。
少少太小了,这些话不足为他道也。
荣时的手泡进温热的皂角水里确实舒服了不少,他抬头看到少少趴在桌子上用沙盘练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当初他就是这样教林鱼写字的,可她现在跟别人复制了这项活动。
他做不了的事,依然做不了,他原本可以跟她一起做的事,现在被别人取代了。
十五岁……荣时忽然想起了卫云红。那个少年初见面时也不过如此,后来却变得武艺精湛,颇为出名。那这个少年呢?也会长成惊才绝艳的年轻人,独得林鱼青眼吗。
他胸腔闷闷的发胀,好似被塞了一团棉花。他惊觉林鱼把自己安排的很好,现在的男人,未来的男人。
而他是过去式。
他下意识的压住了袖口的和离文书。
有证件又如何,当她跟别人站在一起更和谐却与他无法相融时,婚书也不过是一张纸,合法的丈夫却没有事实上的说服力。
他原本是要来追回林鱼的,可这里的方方面面却似乎都在提醒他,你与她,不可能。
林鱼不戳破他这点心事,只叫人过来吃饭。
荣时右手被蛰伤,却不影响他左手运用自如。
少少惊讶的瞪大眼睛。“知县大人好厉害,你能教我用左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