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县翠屏山,那是个不交皇粮国税,不出劳役民丁的地方,连鱼鳞册上都找不到他们的痕迹。他们的存在无声无息,他们消失,也不会有什么浪花,完全不值得他废这么大代价,可他亲自去了云景县,亲身参与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经受了他们的崇拜与钦慕,现在又怎能等闲置之?
翠屏山,那是孕育了林鱼的地方,是他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冯玉溪听不懂,但大受震撼,“你这个人吧,总是云山雾绕神神叨叨,我也是感谢你当年提点我,我才来跟你多说一句。我明天就出发了,我得行在太子前面,或者至少跟他同行。”他又说:“你也就是仗着自己是个孤家寡人才敢随意折腾,但凡你有妻室子孙,行事就不会这样无忌。”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认真的道:“我远离朝堂,三年赋闲,别的大事没办成,孩子倒是生了四五个,你呢……生了几个?哦对了,你把夫人弄没了?不好意思,我忘了。”
“冯大人,我们原本没有私仇私怨”他抬起眼睛认真看着对方:“但你再说下去就有了。”
冯玉溪:……
正所谓此消彼长,太子被逐后,云阳公主府便门庭若市,原本还在朝堂上观望的官员,有不少都顺着风向,拜倒在云阳公主的旗帜下。连着几日公主府车水马龙,觥筹交错,但云阳公主面上却并无多少喜悦之色。
直到某天,一个不速之客的人来访了。
“顾揽月?她竟然敢来找本宫。”
这个很有骨气的顾氏才女,嫁入国公府失败后便攀上了太子——名义上是太子女儿的老师,但谁知道呢?也许她三年孝期过了就成太子嫔妃了。可是并没有,她不仅没有入太子后院,还在太子倒台的时候出了一把大力,太子与一些地方官员私下往来的书信,乃至账册可是她主动从太子书房里搜了交出来的。
“这个顾姑娘别的本事姑且不论,看风向倒是一流,也罢,叫她进来。”
顾揽月年岁已经不小了,却依然未嫁,她依然年轻漂亮,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书卷气。
“我知道公主在为什么事发愁”顾揽月毫无其他趋势者的谄媚之态,她说:“公主若按我的法子来,未必不能收服荣时,即便不能收服,也可让此子不被他人所用。”
云阳公主对顾揽月本不大喜欢,听到这里,却还是让她说来听听。结果一席话毕,公主自先吃了一惊:“看不出来顾姑娘娇娇怯怯,竟也如此狠的下心。”
“不下狠心,驯服不了烈马,公主自有裁夺,我就不多话了。”
顾揽月直接告辞,连封赏都不讨,云阳公主斟酌半晌,终于还是发了话。
“去,敲登闻鼓,顾姑娘要告状,告当今宰相荣时……”
林鱼风尘仆仆来到京城,国公府门可罗雀,不仅没有预料中宰相门前遍地华盖的兴盛气象,连当初门口侍立的小厮都不见了。
林鱼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红烛带着哭腔一头扑进林鱼怀里,“您不知道,他们把咱们三爷抓起来了。”
第72章 . 污雪 不能杀了他但能毁了他
诏狱是整个京城最恐怖的所在, 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其中, 所有达官贵人无不谈之色变。
诏狱顾名思义, 有皇帝下诏才可启用, 专门用来对付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云阳公主竟然能借此对付他, 可见他离京三年,公主的权势膨胀到了何种地步。
荣时从蜷缩的角落里盘坐起来, 有点疑惑自己竟如此“死不悔改”,落到这般田地还有操不完的心。
我已经得到了我追求的爱,我也找到了多年勤苦读书的意义, 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即便即刻死了也可以说句此生无憾……他努力安慰自己,然而一种名为凄凉的情绪还是不依不饶的缠绕上来。
阿鱼,不管在哪里,不管有没有他都可以生活的很好,这大约是最大的幸运。
他用左手轻轻按住胸口,当年被冷水激伤的肺腑后来调理的好, 从来不曾发作,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回事。
荣时闷闷的咳嗽了两声,肺管收缩时绵绵作痛, 让他把呼吸放的极缓极缓。他的视野有点晃动, 左手试图拉近衣领, 半晌没有拉好。
他努力了几次,才发现原来不是视野在晃,是自己在发抖。
红烛一路把林鱼迎回萱玉堂, 林鱼落脚的时候身体不可避免的微微震颤,这里竟然跟以前一样,并未有丝毫改变。
屋角摆放的香炉,桌子上的笔架,水晶花插瓶,桌子上的棋盘古琴,甚至于连卧室的床帐,脚踏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林鱼默立片刻,内心忽然平稳了些,这一路奔波沸腾焦灼的心思都缓缓沉淀下来。
方才她一路从大门走进来便发现,国公府虽然男主人出事,未免有消沉气象,但总体却并未乱了秩序,各处仆从各司其职——仿佛荣时提前做好了安排。
“太太又出来主事了?”
“以前是,但三爷这次回来有意抬举了西园,现在管理杂事的是二爷和二夫人。咱们二爷虽说并无多大才干,但人品还算忠厚,三爷每每想为他安排差事,都为照顾太太情绪而做罢,现在情况危急,顾不了那么多,太太也没说什么。”
“二夫人虽说太精明了些,但也知道国公府如果不好,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各处都还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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