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我们从对方眼中皆见到了不及掩饰的震惊。
我脸上的血色丝丝尽褪。
是她,谢修娘。
*
天下之大,我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谢修娘。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
一片绝望的死寂中,我听见我的声音干涩地响起:“……你,你认错人了,我叫王芽玉,不是什么沈缨。”
她置若罔闻,不由分说地疾走至我面前,命令道:“把脸抬起来!”
我心头大骇,立时转身想跑,可她死死地捉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如铁箍一般,堪称粗暴,硬是迫使我抬起了脸。
半晌,她轻声道:“……沈缨,真的是你。”
我的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全完了。
谢修娘教坊女出身,她们习舞的女人,常年与胭脂水粉打交道,看人先看骨相,而后才是皮相,所以轻而易举地认出了我。
管事说她跟了一个来长安做生意的商贩,但细想之下,能赎走教坊司头牌的,也只有与内苑联系紧密的皇商了。
我隐姓埋名,千般小心,终是百密一疏,在完全错误的地方遇见了故人。
现在怎么办?她会把我抓去见皇帝吗?
想到这个必然的结果,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死死攥住了我的喉咙。
李斯焱会把我撕碎的。
谢修娘紧紧地抿着嘴,一双妙目牢牢盯在我脸上,我几乎能听见她心里飞快地计算衡量的声音。
此时,张芊方回过神,急匆匆地赶到我身边来,对谢修娘道:“太太是真的认错人了,她是我们聘来的女先生,姓王,叫芽玉,原是皇后娘娘未出阁时身边的侍女。”
谢修娘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喃喃道:“皇后?难怪你能躲那么久……”
片刻怔忡后,她眼神变得异常冷酷,仿佛回到了过去在教坊司跳破阵曲时的模样,厉声喊道:“抓住她!”
她果然要抓我!
不行!
万不能落入她手中!
宋家家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一口咬在谢修娘手背上,转身不管不顾地往外狂奔。
一个健壮的看门家丁企图阻拦我,朝我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我矮身躲过,可横里又来了一个瘦些的家丁,趁我不备将我掼倒在地。
我啪地一声,摔在了宋府的大门前,眼见那扇铜门在我眼前徐徐关闭。
谢修娘锐声大吼:“都不准伤害她!她是贵妃,是皇帝的女人!伤了她,我们都要死!”
家丁们闻言,手中动作纷纷迟缓了下来,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我披头散发,双眼通红,如一匹困兽般喘着粗气。
眼见这些人越围越近,自己再无脱身的可能,我万念俱灰,咬住牙根,抽出一支锋利的发簪,狠狠地往脖子上刺去。
张芊吓得呆了,谢修娘瞳孔一缩,尖叫起来:“不许在这儿死!快拦住她!”
这时我的簪子已经划过了颈侧,落下一道深深的伤痕,在发簪划断的前一瞬,她飞奔至我面前,劈手把那锐器打落,我伸手去捡,她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了我,臂力之大,全然不像个女流之辈。
听见前庭的响动,后院里跑出了一大群女人,为首的就是方才相看我的老妇人,她见我和谢修娘缠在一起,如疯妇一样撕打,脸上的皱纹都惊得改换了形状。
“谢修娘!你做什么!”老妇人惊怒地叫道。
谢修娘捂住我淌血的脖子,费力地躲避我的撕咬,扭曲着玉面道:“老太太!这女子就是张榜寻了一年的沈缨!我在长安时为她献过艺,记得她的模样,错不了!不信老太太洗干净她脸上的脂粉,看看是不是和城门口贴的一模一样!”
“什……什么?”
谢修娘高声道:“别叫她跑了!“
宋老太太的拐杖落地,不可置信地转向张芊,后者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不住重复道:“我……我不知道,她一应路引文碟都是齐全的……怎么会是那个走失的贵妃呢?”
谢修娘生生挨了我三口,疼得泪盈于睫,但仍勉力支撑着把我用力捆扎起来,用的是宫里专门捆贵胄女眷的法子,限制我的活动,又让我伤不到自己。
她喘着气道:“是皇后,皇后给了她身份,不然她根本躲不过一次次盘查,老太太,她根本不是走失的,她从一开始就备好了需要的文书,想好了生计,是处心积虑逃跑的!”
我口中被塞了她的手帕,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昔日你妖言媚上,支使我弹琵琶时,可曾想到有今日!”
谢修娘的眼睛清亮得像只野猫,带着刻薄的兴奋,好像绑住了我,能坐在皇帝怀里听琵琶的人就变成了她一样。
“够了!”
老迈的声音撕破耳膜。
宋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了我面前,瞪了谢修娘一眼,突然一个巴掌甩到了谢修娘脸上。
谢修娘惊叫一声,惶然捂着脸,嗫嚅道:“老夫人……”
“闭嘴!你这个蠢货!”老夫人猛地一顿拐杖:“她再怎么样也是贵妃娘娘,岂是你这等卑贱之人可随意触碰的?”
谢修娘目露怨毒之色,思量片刻后,撩衣跪下,对我磕了个头,强作恭敬道:“贵妃娘娘,奴方才多有得罪,甘愿领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