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能放下这些仇怨,糊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好好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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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安心当没有感情的编撰机器时,旁人的故事也在悄然发生。
我们做史官的人有自己的职业福利,那就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搜集八卦。
紫宸殿务工人员队伍大体分成了两拨,一拨以庆福虎跃儿惠月为主,主要伺候李斯焱的吃喝拉撒,另一拨比较年轻化,由宿夕和蝉儿领头,跟在禾曦身边,替她料理生活琐事。
起初一切运转良好,可后来禾曦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宫外居住,我不允许太多宫女随她出宫,于是宿夕名正言顺地闲了下来。
当然,李斯焱这种黑心老板不可能轻易放过有能耐的下属……宿夕投壶被他撞见几次后,被调去了后宫,一边兼职陪玩,一边负责监视那些留守宫中的后妃们,以防她们有别的心思。
——但李斯焱多虑了,她们哪有别的心思,是打牌不好玩吗?还是宫里的饭不香?为什么要争宠,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吗?
答案是没有。
人都是现实的动物,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纵观本朝两任皇后,前一个跑去终南山上当了道姑,天天清风明月,后一个在史馆里搬砖著书,天天兢兢业业……众女一看,嚯,当上了皇后待遇也就这样,纷纷熄了争宠的心思,安心在后宫里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
也有比较有志向的,都被魏婉儿重心打发走重新嫁人去了,本朝风气开放,皇帝的女人也不乏人接盘,总体来说,只要不作妖,都能过得不错。
至于作过妖的嘛……
谢修娘就是个最有警示性的前车之鉴,只因对我不敬,还在李斯焱最暴躁的时候试图撩拨,被他毫不含糊地治了个死刑,谢修娘本就是妾室,命若浮萍,以罪女之身死去,连棺椁都不得一具,十分凄凉。
虽然解气,但到底令人唏嘘,好好一个绝代佳人因为这种小事身死……多少有点遗憾。
众人私下里也嚼过舌头:谢修娘这大胆出格的举动,一看就是在学沈家那位,可惜只学了个皮毛,东施效颦罢了,毕竟她还是对皇帝有意,而沈家那个女史官是真的恨不得皇帝滚得远远的,永远别杵到她跟前来。
人性本贱,皇帝也不能免俗,得不到的瓜才最甜,才让人非想尝上一口。
在外人看来,皇帝杀谢修娘,出自泄愤,也出自向我示好之意:你瞧,朕帮你杀了欺负你的人呢。
所以……只有朕才可以欺负你。
这个信号另很多人寝食难安。
目睹了皇帝发怒整治谢修娘的全过程,当年抓住了我,并往长安通风报信的张芊大姐被吓得连着几夜没睡好觉。
虽然皇帝并没有追责她没看住我的过错……但皇帝那两天阴狠的脸色,谁见了不打一个寒颤?张芊不过小门户的胥吏之妻,骤然遇到这么大的事,那几日当真是难熬得很,更加令她不安的是,皇帝抓走了张至,打包丢到了船上。
是的……我当时和他在船舱中纠缠的时候,小枝、张至,探微,恺之……一切他觉得我会在意一二的人,都被他关在了舱下的牢房里,为的就是隔三差五拿他们来威胁我一下,没想到这回过犹不及,我直接被他给逼抑郁了,李斯焱只能灰溜溜地把这几位放走,还倒贴一笔补偿。
可怜的探微恺之哥俩,从被抓进来,一直到被放出去,从头到尾都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兜里多了好大一笔银子——是真的好大一笔,足能买上百亩良田,让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的数量。
恺之多机灵?拿到精神损失费后,立刻给自己和小枝的姐姐赎了身,收拾铺盖跑路去了别处安家,生怕皇帝把补偿又给收回去了;可探微却仍留在张至身边,一如往常。
他和恺之不一样,恺之是家道中落入了奴门,他却是幼年时期被卖入张家的,这些年张至对他不错,他又无处可去,便继续陪伴张至了。
张芊这才放下心来,劫后余生,她在永年县大病了一场,病中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势利刻薄的性子改了不少,对弟弟的管束也松了许多。
张至也回了洺州,修养了几月后,皇帝想起了他,直接开了个后门,把他扔进了洛阳官学,事成之后还派人来采访他,主要是为了在我面前邀功。
张至大受震撼:知道他师傅我得皇帝看重,可没想到有那么看重。
时如轮转,自此事后,张至在洛阳官学里学了几年画,出师后又来长安拜山,如今已经颇有小成。
他来长安会见他的新导师时,我约他去天香楼一起吃上一顿饭,起先这傻孩子还不敢来,我反复强调皇帝绝不会找他麻烦,他才勉强地露了一小脸。
席间我问他近况,他说他一切都好,我观他面色红润,双颊饱满,便知他所言不假,可是他看我的眼神有些畏缩……可见当年张至亲眼目睹皇帝发疯,多少还是留下了些心理阴影。
一直到酒过三巡,他的戒心才逐渐瓦解,开始絮叨一些当年之事的细节,我这才知道原来李斯焱最开始是想杀了张至的,可是杀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去了牢里看了张至一眼。
就是这一眼,救了张至的小命。
皇帝看着他,突然嗤笑了一声,喃喃道:“她吃惯了好东西,才不会看上你这平平无奇的豆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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