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圆桌上,两种菜色泾渭分明。
琼玉提来的菜,不仅碗碟是用粉彩锦鸡花样的官窑瓷器,食盒最下边一层还铺了碳放了铁盒盛热水保暖,至于菜品五颜六色,鸡鸭鱼肉俱全,冬日难寻的鲜笋、青菜、粉菱、番茄娇艳欲滴,白米饭粒似珍珠颗颗分明;青雀摆好的菜色乍一看好似也并无不妥,然而细看就能发现,碗碟具是最普通甚至下人也能用上的青瓷,几道大菜早就凉透了,表面浮出一层厚白的油脂,唯一一道煨三笋汤,却冻成了块儿!
太夫人脸色难看至极。
江氏、敏心噤声,室内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太夫人淡淡道:“琼珠,你收拾收拾。”琼珠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七八年,一个眼神就懂了意思,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们,把那几道可怜的菜品飞快地撤下,又重新摆了碗筷,重装了餐盘,道:“太夫人,可以用饭了。”
这一顿饭,就在江氏的食不知味、敏心的心满意足、太夫人的面无表情中艰难捱过了。
太夫人取了帕子沾了沾嘴角,起身向江氏说:“好了,你也不必送了,外头风大,快回去吧。”
江氏只好应是。
太夫人扶着琼珠的手,健步出了院门,上了一辆清油小车,车轮辚辚驶向寿安堂。
太夫人靠在引枕上,闭着眼睛,忽然问:“如今管大厨房的,是谁?”
第20章 祭祖(上)
琼珠窥着太夫人的神色,轻声说:“如今管大厨房的是原先三夫人管中馈时提上来的,姓何,是三夫人陪房。”
太夫人睁眼,精光四射:“等回了寿安堂,你且去看看大郎媳妇忙不忙,若是无事,叫她来见我。”
琼珠俯首:“奴婢遵命。”
瑞萱堂中,程夫人轻摇水墨团扇,含笑望着一双小儿女对坐读书,书声琅琅,清明悦耳。
陈嬷嬷匆匆步入,俯身在程夫人身旁附耳低语几句,程夫人渐停了手中动作,笑容敛去了,淡淡道了一句:“知道了。”
她理了理衣裙起身,换作笑颜面对孩子:“娘去去便来,你们专心写字,回来时娘可是要检查的。”
语罢匆匆而去。
“知道了——”容心头也不回,拖长了声调应了。
等听得环佩声远去,容心立时把笔一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也不管笔墨沾衣,就那样软绵绵摊倒在书案上。
坐在容心对面的孩子无奈地看她一眼,依旧身姿笔挺手持书卷默诵。
“你知道娘亲去哪了吗?”容心见左右丫鬟都没有看向这边,就换了个姿势偏向对面,小声问道。
那孩子头也不抬:“去祖母那儿了。”
“诶?你怎么知道?”容心惊讶,随即眼珠一转,兴致勃勃道:“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吧?谁输了谁就帮对方写了今天的十张大字。”
“这有什么可赌的,我看你就是不想写字。我才不和你赌。”
“哎呀,观音奴!我可是你姐姐,你就帮帮姐姐吧?”容心坐起,半个身子都越过了书案,双手抓住那孩子的左胳膊使劲摇晃。
“行吧,但是你得先别晃,晃得我头晕。”观音奴板起一张脸。
容心吐了吐舌,立马收手。
“你坐好!”
容心不情愿地重新跪坐好了:“这下你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你知道前天陈嬷嬷请了半天假吗?”
“知道呀,陈嬷嬷本来还说要教我打络子的,那天她和娘亲告了假急忙忙就走了,连我给她的花样子都没有看,倒是请小厨房的许妈妈做了好多娘亲不让我吃的吃食带走了。”
观音奴写完一幅大字,吹干了墨迹提起对着阳光看了看,沉静道:“我听卷碧姐姐说,她妹妹也进府当差了,陈嬷嬷有个侄女儿,和卷碧姐姐的妹妹是同一批选入的,如今同在四婶婶院里。”
“然后呢?”
“然后?”观音奴笑了笑,“前天四婶婶住的照妆堂给不当值的下人都放了轮假,卷碧姐姐也找时间去见了她妹妹。临走前还问我要了没人吃的糕点包好,说要带给她妹妹。
“她回来时不仅包袱没了,手上的镯子也不见了。我猜呀,一定是留给她妹妹了。”
“可是这和娘亲去找祖母有什么关系呀?”容心不懂,好奇地问。
观音奴瞥她一眼,无奈道:“真的要说得明明白白你才能听懂吗?”
“我又不是你,脑子转得快,习字快背书也快!”容心说,“你就直说吧!”
“陈嬷嬷和卷碧都有家人在照妆堂当差,轮休时都特地带了吃食去看望她们,这不正就说明,她们的家人在照妆堂里都吃得不太好。”观音奴慢慢道来,“照妆堂里住着四婶婶和七妹妹,她们毕竟是主子,所以膳食再差也不会让她们不能饱腹,但从陈嬷嬷的侄女和卷碧的妹妹来看,显然下人过得不怎样。”
“今天午时祖母去看望了四婶婶,若是事发,想来就是这个时辰了。娘亲是家里执掌中馈的,出了这种事情,一定要请她过去商议。”
“啊~~~我听明白了,那你说……”容心还要再问,却听见观音奴说:“你的大字开始写了吗?”
观音奴停笔收纸,叫来柔蓝洗笔洗砚,好整以暇地望她一眼:“我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完了。”说罢起身施施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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