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予昭慢慢直起身,看见雪夫人正看着窗外,那眼底戾气散去,漾着一片温柔的碎光:“我们俩在一起了,不久后就有了洛白。在小山村的那几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好的一段日子……”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让他继续去赶考,结果考中了,就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给迷了眼,哪里还能记得家里的结发妻子和年幼的儿子……”
雪夫人瞧着那飘飞的纱窗,眼底尽是茫然,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又恢复了之前的凌厉和冷静。
“我奔赴千里,在一处大宅子里找到了洛万柳,就在他和新妻拜堂成亲的夜里,用手中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挖出了心脏,将他的三魂七魄打散,来世若转生成人,也是天生痴傻残疾。”
她说到这儿,倏地看向楚予昭,冷声问:“小孩儿,你是不是觉得我手段太过毒辣阴狠?”
楚予昭虽不知她此时为何要说这些,却也拱手道:“你那相公的命都是你救的,若不是夫人,他早已去了阎罗殿。何况他和夫人既许下终身,又生了孩子,却在有了功名后抛妻弃子。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夫人如何处置都是应该的。”
一道闪电划过,外面的雨声更大了,两人一跪一坐,都长久地没有说话。
雪夫人又注视了楚予昭片刻,语中突然带上了两分哽咽:“我不要你的命,但是你要记着,楚予昭,你始终欠救你的人一条命,你要用另外的方式补偿。我拿走这茶杯的一块碎片,等到你再次见这碎片时,就是你践行承诺的时候。”
“楚予昭一定谨记。”
雪夫人走了,她匆匆来又匆匆离开,只拿走了一块茶杯碎片,还留下了一个未践的承诺。
楚予昭将这事埋在心底,从未向人提及,后面又历经了很多波折,几经磨难后终于登上皇位。而他再次见到这块瓷片时,就是前几个月的某天晚上。
当时他正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前,看似盯着奏折,实则心里在走神,还想着白日里朝堂上的事,也不知道屋里什么时候就多了一个人。
那是名六十岁左右的道人,身着一袭道服,面容清癯,长髯飘飘,看着很是出尘。在楚予昭看来时,他行了个礼:“贫道无崖子见过陛下。”
楚予昭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冷声问:“无崖子,你潜入皇宫是为了何事?若是企图行凶,朕一声令下,你就会被冲进来的侍卫拿下,而你还没有机会靠近这张书案。”
无崖子道:“陛下武功高强,远胜过那些侍卫,贫道也并无他意,只是想替故友送来一件信物。”
信物?
楚予昭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脑中瞬间便想起了雪夫人。
无崖子也不罗嗦,上前一步摊开了右手,那掌心中托着一块青瓷碎片:“无崖子受雪夫人之托,将这块信物送来呈交给陛下。”
楚予昭一眼便认出了这块碎片,他想起无崖子刚才的话里用的是故友二字,立即问道:“雪夫人她怎么了?”
“已经仙去了,是病逝的。”无崖子淡淡地道。
楚予昭一怔,心里五味杂陈,复杂难明,眼前顿时浮现出多年前那名闯进宫,用长剑指着自己胸口,性情刚烈如火,却又恩怨分明的女人。
他起身走到无崖子面前,接过那块碎片注视了片刻,问道:“雪夫人生前可有什么吩咐?”
无崖子道:“雪夫人身后只留下了一子,今年十七岁,名叫洛白。原本洛白是有个爹,可早些年人已经没了,所以他现在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雪夫人是想让我给她儿子加官进爵,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吗?朕应了。”
无崖子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洛白现在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楚予昭怔了下,终于反应过来:“雪夫人的意思,是让朕将洛白接进宫,养在宫里?”
无崖子缓缓点头。
第17章 背上诡异的小孩儿
“将洛白接进宫?”楚予昭皱起了眉:“雪夫人可知这宫内比宫外要险恶数倍?无数虎狼窥伺,稍有不慎,就会被吃得连皮都不剩下。朕刚登基,尚且步履维艰,又如何照顾得了他周全?”
无崖子突然低头轻咳了声,再抬起头时,脸上的淡然消失,已经是变了一副神情,面色冰冷,眼神里也带着几分睥睨的傲气。
“师兄,你帮我转告皇帝,我儿洛白就让他养在宫里,不要过于亲近,就当随便养只猫儿狗儿般,只在吃食上精细些就行。如此照顾他一生,就当皇帝是践了承诺,还了当年的恩情,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无崖子一个六旬老道,将雪夫人的语气和神情学得惟妙惟肖,连那份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神韵都捕捉到了。
当他说完这通话,脸上神情说收就收,出现在楚予昭面前的,又是那名满脸淡然,仙气飘飘的出尘道士。
楚予昭不明白雪夫人为何一定要将洛白送进宫,如果将他养在宫外,自己就算以后遇到不测,也能提前为他筹谋,保他一生锦衣玉食。但听她这意思,是要儿子既生活在自己身边,又要保持疏远距离。
也罢,就留在宫里吧。
“既然雪夫人这样说,那朕就将洛白接进宫,养在身边。”
无崖子微笑道:“这样甚好,想必我师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只不过,有一件事还请陛下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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