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诚不免蹙眉,很是不悦。
正想把顾珙叫来训斥一番,却听有急急的脚步声传过来,再一抬眼,就见数十位护卫开路,由西府那里,缓步走过来一人。
他穿竹月色的澜袍,其上绣着织金的云团。他冷着脸,一双明锐而静深的眼睛望过来,像是江面升腾起了浩渺烟波,清冷入骨。
同东府打交道,顾以宁觉得十分不耐烦。
他对东府没什么感情,东府的两位伯父,不过是逢年过节见上一面的近亲罢了。
昨夜的随口一言,却被那顾知诚当了真,不停地派人来请,甚至用上了赔罪一词。
换做平常,他至多回应一句,绝不会答应东府的请求,只是昨夜不知为何,竟同意了第二日再行祭祀一事。
顾知诚见顾以宁竟如约而至,心下一喜,这便领着二老爷、两房的儿子们迎上去。
“六侄儿入阁之喜,我这个应大伯父的,已然告慰过祖宗,今日六侄儿亲至,正好亲自同老太爷说一说。”
他说着,又唤了两房的孙子们上前,人人都躬身齐唤了一声宁叔父。
顾以宁长眉微扬了扬,随意向他们的后排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看见了那玉兰花下,那个唤他小舅舅的小姑娘,正在玉兰花树下站着,迎上了他的视线。
顾以宁却很快收回了视线,随着顾知诚,一道儿进了“耕心堂”
男子们都进了祠堂,女孩子们就都慢慢儿地往河清园走了。
烟雨今日这一遭来的莫名其妙,却意外地见到了小舅舅,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小舅舅方才是看她了吧?
烟雨觉得一定看了,可那一眼实在太短暂,短暂到她都没来得及向他笑一笑,就看不见了。
她向着前头跟在几位舅母身侧的母亲看了一眼,放下心来,听着旁边的女孩子们说话。
这一次来耕心堂,除了她之外,几位客居的表姑娘都没来,烟雨就没了相熟的人。
长房和二房拢共有三个女孩子,长房的一个唤做顾珞,一个唤做顾玳,二房的女孩子唤做顾珑,都是同烟雨差不离的年纪,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碍着长辈们在前头,女孩子们的声音就很小,顾珞有些怅然若失地说起顾以宁来。
“方才宁叔父看过来的那一眼,我心里惊心动魄的——”她很惆怅,“怪道程阁老家的程径雪,为他寻死觅活的……”
顾珑是个细声细气的姑娘,小声儿接了话,“那家的姑娘少爷都有些窝赖(1),可怪不到宁叔父身上。我可是听说,宁叔父压根没见过她。”
顾玳点着头道,“说起来也不是这一家,宫里宫外,金陵府中,觊觎宁叔父的姑娘家能排到雁门关去。”
顾珞就想起一桩陈年往事来,“……宁叔父从前订过亲的,那位姑娘叫做吕节柯,家就在边境的朔阳城,听说是很端庄大方、温柔娴雅的女儿家。”
于是女孩子们都想知道这桩亲事为什么不成了,连烟雨都悄悄竖起了耳朵听。
顾珞却吊起了大家的胃口,不说下去了,望了一旁的烟雨一眼,问起来,“从前没见过你,你是四姑母的女儿?”
烟雨冷不防地被点了名儿,吓了一小跳,忙应道:“是。我叫盛烟雨。”
女孩子们其实对烟雨很感兴趣,毕竟先前就听顾珑说起过她如何如何绝美。
顾珑就问起顾珙的事来,“你同珙从兄是怎么一回事?我瞧他昨日被打了个死去活来。”
听到自己同顾珙的名字放在一起,烟雨只觉得犯恶心,慌的直摆手,解释道,“我同他不认得,毫无干系。”
顾珑只是好奇一问,听烟雨否认便不问了,顾玳却是和顾珙一母同胞,此时见这位客居的表姑娘一脸通红的否认,像是很嫌弃自家哥哥似的,顾玳就不高兴了。
“不认得?那如何我家哥哥却说同你说过很多话,还赠过你一把伞?”
烟雨只觉得脑中嗡嗡响,气的红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这般说。”
顾玳哼了一声,和顾珞、顾珑左右牵了手,快快地走到了烟雨的前边儿,不搭理她了。
烟雨觉得很委屈,青缇在一旁扶住了她的肘弯,悄声道,“姑娘别难过,横竖咱们过几日就走了。”
听了这话,烟雨才有点开心起来,只在心里暗暗盼着娘亲快些打通关系,她们好一道儿搬出去。
进了河清园,酒席仍旧摆在花园子里。烟雨仍被安排同顾珞她们一桌,这让烟雨有些情绪低落。
左等右等也不开席,水榭边上的戏台子上唱起了《锦堂春》,姑娘们都跑过去看,烟雨不想去看戏,又不敢走远,便携着青缇在花园墙外的道上走一走
只是没走几步,就见月洞门外走来一人,因身量极高的缘故,他略低了低头,再一抬眼时,就望住了烟雨。
烟雨有些意外之喜,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在他眼前站住,仰着头喊了一声小舅舅。
“您也来吃酒么?”
顾以宁神情疏淡,嗯了一声。
“你的母亲,可还好?”
听见小舅舅这般问,烟雨就有些泪目了,她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她好得很。”
她好得很。
这句话来回答长辈,有些过于随意了。
顾以宁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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