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小舅舅垂着眼眸在看,从侧面看他凝神注视的样子,仿佛也很是欣赏她的才华。
果不其然,顾以宁在桌案旁坐下,道了一声好。
“作的很好。”他拿起桌案上的笔,微抬了下巴,耐心地看着她问道,“我为你再添一句,可好?”
烟雨忙不迭地点头,小舅舅能为她增改批注,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最好第二日夫子能认出他的笔记,放过她。
顾以宁落笔,那字迹如仙露明珠,纵逸潇洒。
“读书之后,我便知——大梁律法之教民榜文中有云,无故寻衅滋事者,鞭笞五十。”
烟雨在桌案旁看着,只觉得更有底气,她觉得明日过关的概率无比的大,心下便像生了翅膀一般,扑棱棱地很是雀跃。
“小舅舅,我好开心啊。”她趴在桌案上,仔细地去吹字迹上的墨汁,希望它干得快一些。
顾以宁将笔搁下,眉宇间波澜不起,无意一句问起:“翌年要去广陵?”
烟雨仍旧趴在桌案上等墨汁干,闻言嗯了一声,“我娘亲在广陵有几亩田地,一间小小的肆铺,她说我又是广陵人氏,该回到故土去。所以今岁将一切打点好,翌年就去广陵了。”
墨汁在竹宣上慢慢浸润凝结,小姑娘的声音绵软,带着些憧憬,“我娘亲往金陵府衙去了好几回,想求一张户籍迁移的路引,可惜一直未成。不过近些时日似乎有所松动……”
顾以宁嗯了一声,嗓音在马车中显得迟重,烟雨并未在意,只将作文章的纸仔细卷起来,再用发绳缠了一圈,开心地握在身前。
“小舅舅,我走啦。”她是个讲礼节的小姑娘,这一时瞧见马车外石中涧垂手站着,知道小舅舅晚间还有事,这便欠了欠身,同他告别。
顾以宁颔首,小姑娘便脚步轻跃地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目送小舅舅。
黑榆木马车缓缓向前,车窗里小舅舅垂着眼睫,侧颜的弧线清隽,月色掠过去,显出沉金冷玉的质感。
出了顾家西府的正门,一路向狮子桥行驶,石中涧在马车旁随车,忽听车中公子唤了他一声,石中涧立时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一旁随侍,这便上了马车。
“将此名帖交于金陵知府卞仲怀。”顾以宁淡声道。
石中涧应声,视线落在桌案上的拜帖,伸手拿过,静听吩咐。
“有积善巷顾氏母女二人,欲迁往广陵居住,请合规发放路引。”顾以宁思忖道,旋即垂眸不语。
石中涧领命,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表姑娘若是迁往了广陵,那岂不是不能常常见到了?公子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不是多嘴之人,只拱手说是,面上却多了几分欲言又止。
顾以宁何其明锐,微抬眼,轻吐一句:“诸事一切,按她心意。”
公子素来万事万物藏于心,难得向人解释,石中涧只觉得受宠若惊,眉梢眼角便挂了几分忐忑。
狮子桥乃是金陵城除却秦淮河边第二个好去处,狮子楼便是其中最为知名的所在。
今夜整个狮子楼不接待宾客,只在二楼布了雅间,魏王梁帆悬意气风发,凭阑向外看。
“二哥这回来的艰难,走的却轻松。”他旋转过身子来,向着里座笑道,“皇父遣了一辆金碧辉煌的大船送你,可谓是风光无两。”
那里间坐了一人,杯盏映了灯火的亮色,投射在他的眼眸里,摇曳晃动,显出不可捉摸的意味来。
“金陵北地三千里,此一别又不知几时能再见。”齐王梁东序把玩手中杯盏,眸色含了一抹笑,“本王早说不必送别,七弟今夜何意?”
梁帆悬笑道,“不过是想请二哥尝一口响油鳝糊罢了。”
响油鳝糊乃是金陵名吃,梁东序自打十八岁去了封地,便很难吃到地道的金陵名菜,来时他同皇父交谈时,曾顺口提了一句响油鳝糊,这老七魏王竟能记挂在心上,倒是令他心念微动。
梁东序哦了一声,道了一句:“七弟有心了。”
梁帆悬不过十八岁,正是少年英气勃发之时,他向那门外看了一眼,笑道,“二哥何必愁眉苦脸,今儿我邀了顾阁臣来,只谈家事,不谈时局。”
齐王梁东序眉间一跳,不动声色道:“本王来金陵月余,也曾递上名帖,几番邀他见面却无果,竟不知七弟有这等面子。”
“天下交际,唯嘴甜可破,”梁帆悬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本王唤他一声表哥,以兄弟相称,他自是拂不开面子。”
梁东序不置可否。
顾以宁在朝中为官,从不与任何人结党,也不与朝臣私下来往。今夜不仅如约赴宴,还同两位皇子共席,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想来东宫知晓这个消息,怕是要跳脚了。
梁帆悬倏地凑近梁东序,笑着问起他前些时日的风流轶事。
“二哥这些天,白日里往宫中侍疾,夜晚在白鹭洲眠花宿柳,好不快活,小弟旁的都能理解,只是不知你在金陵设的寻物台,是怎么一回事?”
眠花宿柳不过是幌子,寻物倒是正儿八经紧要的。
梁东序饮下一杯酒,道,“来金陵时被人搭救,只留下两样信物。”
他说的言简意赅,梁帆宣却蹙眉不解,“救你的人,除非是个女子,不然为何还要将那物遮挡起来,不给人随意相看。”
梁东序不想同他多说其中细节,只扬起了眉,问,“你有何家事同顾阁臣谈?一表三千里的表亲,能有什么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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