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颤抖着,纯质而无邪的眸子里浮泛浅浅一层水雾,也许在眨眼的那一刻就会滚落下泪珠。
“您吃醉了是么?”她带了些鼻音,那嗓音温软地也像醉了酒,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像朵雨夜里被轻触的花儿。
于是她看见眼前人静沉的双眸里,轻轻掠过一些痛楚,接着她便被他揽在了怀里,清冽而温热的气息一霎将她笼罩,她在他的怀里落了眼泪,鼻息咻咻像一只受惊了的小兽。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只轻落在她纤弱的肩头,另一只轻拍着她的背,那力度轻软如云,哄孩子一般。
她在小舅舅的怀里啜泣了几声,又轻问了一句:“您是不开心,才去一杯又一杯的喝酒么?”
顾以宁在她的头顶轻点了点头,烟雨的心不由地痛了,原本扶在他胸前的手伸出来,笨拙地环住了他的身腰。
“不开心就不开心,哪里又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呢?”他的腰很细,烟雨使劲儿地环住,拿手轻拍了拍,面庞便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前,“您若是想哭,也是可以的。”
耳朵和面庞一道贴在他的胸膛,隆隆的心跳声入耳,烟雨觉得心很痛。
小舅舅那样的大人,每日里忙着政事,每日里都要保持情绪稳定,即便受了委屈,也要默默地存在心里,无处宣泄。
所以才会一杯又一杯的吃酒,所以才会在只有她一人的时候,显露出脆弱的情绪来。
烟雨觉得心很痛,在他的怀里霎了霎眼睫,眼泪便涌了出来,她小声啜泣着,拿手反去拍他的背。
“您若是想哭,不要怕难为情。我不笑话您。”她吸了吸鼻子,又追加了一句,“我不看您。”
她小时候盲过,娘亲总耳提命面地让她不要哭,叮咛来叮咛去,可她总是会忘记,于是就在娘亲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掉眼泪,谁都看不见她的眼泪才好。
夜宇静深,纤柔的女孩子轻拍着他的背,一句一句地在他的怀里安慰他,那声音像是熟睡猫咪的呼吸,轻轻柔柔。
“我小的时候,曾经眼盲过。娘亲白日里要操持家事,就放我在山房门前疏阔的树林子里玩儿,那时候我虽然瞧不见、现在想来也记不大清了,可还是依约能想起那时候的快乐。草地是软软的,偶尔碰到脸上的叶子,也是软软的。草地里有各样的小虫,有一回我坐在那儿拿干草藤编戒指,不晓得是蛐蛐儿还是蚱蜢蹦在了我的手上,我也不怕……”
女孩子的声音和软而安宁,她听不到他的回应,在他的怀里蹭了蹭眼泪,仰起了脸,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您为什么不开心?可以同我说说么?”
顾以宁在这样无邪的眼波里微动了心神,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将她轻轻按进怀里。
“目下我还没想明白……”他的嗓音有些喑哑,反而更加好听了,“若是哪一日想明白了,我会同你说。”
烟雨不明所以。
不开心的事儿还可以去想吗?不应该全部都忘掉吗?若是一直记挂在心头,是不是就更加难以释怀了。
她在这一瞬忘记了他方才落在自己指尖的轻吻,只悄悄拧起了眉头望着他。
“我小时候,开心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去前面的小林子走一走,您愿意同我一道儿去走走么?”
那个林子不大,生长着疏阔的云杉和银杏,不过三五步便能转完,可却是眼盲的她小时候的一方天地。
她记得每一课树的位置,最顶前的那一棵云杉树,娘亲还曾为她量了身高,拿小刀刻了一道线,傻傻的娘亲,竟忘记了她会长高,云杉也会长高啊。
还有那树下,有高矮两个山石,她坐在矮的那一块,脊背就可以靠在高的那一块,她就拿它们当椅子,坐在上头拿草藤编各样的小玩意儿。
还有有一处有个小坟包,那是曾经她养的一只小兔儿——窦筐打外头买来给她的,养了半年多就因为了吃了带露水的草叶,过世了,她记得她哭了好久好久,将它埋在了这里,还叫娘亲为它立了块木头牌子,上面写了“玉兔之墓”。
说起来好久没去了,烟雨望着小舅舅,眼睛里就有了几分恳请,顾以宁点了点头,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往林子里去。
林子前的那一株云杉上,倒悬了一盏灯,也许是芳婆出门时挂在上头,忘记取下来,谁知道呢,月亮和绵密的星子向下俯视,将这一片小林子映的静谧安宁。
她近了那云杉前,站住了,想给小舅舅看那道已然高过她头顶的刻度线,可小舅舅却微微颔首,拿手在她的头顶比量了一下,轻道:“它比你长得快些。”
烟雨就有点儿诧异。
小舅舅为什么把话说在了她的前头?
她不解,歪着脑袋瞧他:“您怎么知道它上头刻了我的身长?”
顾以宁嗯了一声,“我还知道,这是你娘亲比量着你五岁时的身长刻的。”
烟雨面上的惊讶之色就再也掩饰不住了,她忐忑,又有点儿疑惑。
“单知道您明智,却不知道明智成这个样子……”她喃喃,“是了,大约在树上刻身长,许多人小时候都有过?”
小舅舅不置可否,烟雨的快乐就少了几分,她扁着嘴,把自己的手从小舅舅的手里抽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