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宁停下脚步来,转过了身,将她围入了怀,衣袖抬起,遮在她的发顶。
烟雨被拥入了他的怀中,面颊贴在他硬挺的公服上,向下偷眼看,长颈的仙鹤正在碧海间展翅,一丸黑眼珠正瞅着她。
隆隆的心跳入了烟雨的耳,她匀了匀呼吸,向四侧望了望,这里是西府的院中,原来一心随着小舅舅的脚步走,竟来到了这里。
顾以宁一向爱静,丫鬟仆人等闲不敢来,烟雨赧然的心便放松了几分,益发往小舅舅的怀里拱着。
顾以宁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下来,他问她还晒不晒,嗓音温和。
烟雨仰起头,拧着眉毛说晒,“要快些吃掉才不会化……”
她皱着眉毛鼻子的样子实在可爱,顾以宁失笑,手指落在她的面颊,轻触一下。
“先冻起来,过些时日再吃。”
烟雨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双手扬起来,挂在小舅舅的脖颈上,顺势向上一蹿,整个人猴在了他的身上。
“您总爱搪塞我……”她在他的耳边抱怨,“过些时日太过笼统,总要定下来个日子才不算敷衍!”
眼前人失笑,眸底浮泛起温柔来,烟雨却还不依不饶,从他的耳边凑在了他的眼前。
“我很好吃啊,酥酥又滑滑,香香又甜甜——”她眨巴眨巴眼睛,黑密的眼睫便触上了他的,于是无法无天的小姑娘顺势把自己的面颊贴在他的面颊上。
“呀,您比雪藕丝冰酪还要冰冰凉。”她惊呼,依旧把自己的面颊贴在了他的面上。
同喜欢的人说话,不知不觉地就开始胡说八道了,烟雨顺着雪藕丝冰酪会化要快些吃掉的话题向下发散,可倘或给不知情的人听了,说不得会诧异她的虎狼之词。
顾以宁心情很好,眼睛的笑意深浓,他将她放下来,搁在院中的石凳上,俯身望她。
“八月初九。”他的眸中倒映了一个小小的她,他认真地思忖同她说,“入秋时,宜吃甜。”
也不知道是哪里对上了暗号,烟雨得了这样的答案似乎很满意,还想同小舅舅再撒娇时,墙外石中涧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步帅同杨大人那里,有一题想不明白。”
烟雨闻言一下子跳了起来,向着小舅舅眨了眨眼睛。
“那到时候可不兴先吃脑袋——”纤细手指指上了自己的嘴唇,烟雨轻声落下一句话,便迅疾地跑开了,“要吃这里呀!”
无法无天的小丫头闹完了小舅舅,得了一个八月初九的日子,喜气洋洋地给瑁瑁房里送去了新做的发饰,果不其然,瑁瑁又不在院中,问了问院子里的丫头,只说姑娘又往清凉山大营去了。
见不着自己的好盆友,烟雨自然有些怅惘,好在一时便又高兴起来,在西门等着娘亲来,一路往雍睦里老宅里去了。
雍睦里老宅距离鸡笼山并不算太远,因是在闹市的缘故,故而不算清净。
烟雨头一回来这里,不免在门里各处多看了几眼,过了垂花门,边见那小花园一角,冒出滚滚的浓烟来,一个背影瘦小而羸弱的老妪蹲在那儿,该是在盆中焚烧纸钱。
烟雨顿住了脚步,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了一些哀恸来。
许是见女儿站住了,又呆呆地望着那缕子烟不转眼珠,顾南音生怕女儿撞了邪魇住了,这便牵住女儿的手,轻声唤了那老妪一声。
“夫人……”
那老妪这些时日同顾南音见过几次,知晓她是可亲之人,虽不曾交心,却对她放下了戒备,此时听见她的声音,这便慢慢地站起,转过身来,一双垂垂老矣的眼睛掠过了顾南音,似乎难以置信地落在了烟雨的面上。
那是一双浑浊而发黄的眼睛,光彩溺亡在其中,死气沉沉。
不知为何,烟雨的眼睛再也挪不开了,只呆呆地望着老妪的眼睛一动不动。
老妪那双沉寂的眼睛忽然就颤动了,眼泪涌了出来,顺着面庞上的沟壑一路向下,滴在了她伸出来的颤抖双手,霎时就滚落下去。
她喃喃,眼神茫然着。
“漪漪……娘的孩子……”颤颤巍巍得双手向前探出,她问,“你疼不疼啊……”
第82章 .亲缘再续濛濛,阿婆的乖乖啊…………
老妪枯瘦嶙峋的双手递出去,那眼神哀婉凄切,像是看到了至亲至爱之人。
顾南音捏着帕子怔住了。
若非此时是正午,日光正烈,顾南音都要疑心是撞了鬼。
这位老妪在顾家老宅住着,有三五名仆妇侍候,衣食无忧,可人却时而清醒时而茫然,常常又有癫狂之举,却也会在醒转之时,露出抱歉的神情——显是出身教养都很好。
近些时日,顾南音在老宅拾掇住处,常常同她会面,有时也会邀她一道用餐,言谈间,只知道她是从登瀛而来,姓裴,无亲无故无儿无女,从前在登瀛时艰难度日,忽然被接到江南之地,被人奉养,她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今日濛濛是头一回来老宅,原就是要为她引荐这位老妇人,谁知道骤然一见,这老妇人似乎又失了神智。
她抢了一步过去,搀住了老妪的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手臂,安抚道:“……她是我的独养女儿,有个乳名唤做濛濛……”
烟雨怔忡在原地不敢动,下意识地握住了老妪的手。
泪水不断地从老妪的眼睛里流出来,似乎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那生满茧子的枯手摩挲着烟雨的手,只向着她喃喃:“漪漪啊,娘亲把你抱起来的时候,怎么那么轻啊,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是不是听见娘亲哭你了,才来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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