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秋手断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时还打着架子,道:“上回给大爷打点,花了不少银钱,这一时又拿出一万两来,当真是要了亲命了。”
程珈玉并不将这些黄白之物放在眼里,只蹙着眉头道:“那顾以宁生了一副好相貌,小孤女迷他迷得甘愿去送死,倘或咱们拿少了钱,她一定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加重了语气,“忠诚,不过是因出的价码不够高罢了。”
展秋自从那一日被石中涧扭断了手腕之后,老实了不少,闻言便只是点头。
到了雍睦里顾家老宅,通传了姓名,竟有侍女引着她进去了,这倒让程珈玉有些吃惊。
一路穿过垂花门,再过抄手游廊,程珈玉被引在花厅里坐了,没一时,忽听的门前细篾软帘微动,她一抬眼,一个柔软的身影闯了进来。
不过数月不见,顾家的这个小孤女较之先前的娇态,竟又多了几分沉静,那双眸慢慢地望过来,像是娇嫩的兰,有着临风而立的脆弱感,令人望之不禁屏息凝神。
程珈玉不自然地垂了垂眼睛,再抬眼时,又是那个高傲的太师女儿、阁臣夫人。
“盛姑娘……”她不过刚刚起了个称呼,忽的门帘又一动,一个满面瘢痕的瘦弱丫头进来,那一双眼睛倒是美丽,却透着些阴狠,站在了盛烟雨的身边,提醒着她:“夫人唤错了,我家姑娘姓严。”
程珈玉被她的样貌吃了一惊,慌了慌也不改口了,直接顺着话说下去了。
“……哦,既是姓严,为何又要来认我家夫君为父亲?还要状告他杀妻害女?严姑娘,你可是认错了人,记错了事?”
对面的女孩子始终看着她,不言不笑,倒让程珈玉有些不自然了,她清咳了一声,又道,“我家夫君乃是宣州人氏,人生轨迹清晰,入仕的履历更是干净——姑娘莫要被人利用了才好……”
烟雨点了点头,双手交握在膝上,沉静的眼眸里仿佛盛了一泊静水。
“程夫人,你的夫婿是否常常会阴晴不定?在人前温存,人后冷酷?尤其是近些时日,你的父亲被圈禁在府,你的夫君是不是像变了一个人?”
程珈玉闻言心里一惊,显是戳中了她的心事。
夫君的确如此,从前刚成婚时还好些,在人前待她温柔小意,人后也能说些熨帖的话,近些年却渐渐没了笑容,人前依旧温柔体贴,可人后半句温存都没了。
至于近来父亲的事,她向来不关心,却的确听到父亲同夫君争吵过无数次……
她虽然被戳中了心事,面上却强撑着,冷笑一声,道:“并非如此。我夫君待我情深意重,对父亲更是尊敬有加,并不似你凭空臆测的那般。”
烟雨微微颔首,淡然道:“既是如此,那便恭喜夫人,还能再多活些时日。”
她的话音刚落,程珈玉已然拍桌道,“当真是没教养的孤女,如此说话,不怕旁人撕了你的嘴?”
烟雨并不着恼,只浅浅一笑,有几分苦涩。
“我的母亲便是遭遇了这些,才会被盛怀信,也就是你的夫君盛实庭生生害死。”
程珈玉一征,烟雨已慢慢地说道:“从前入赘我严家,是为了钱财,如今入赘你程家,是为了权势。严家如今家破人亡,我母亲不能瞑目。程夫人,倘或你还有些孝心,该当未雨绸缪才是。”
程珈玉闻言心中已凉薄一片,她转了无数个念头,想着夫君待她的那些独一无二的好,忽然来了许多自信。
“退一万步说,他当真是你口中的那个人,那也只能证明你严家待他刻薄,你母亲不得他欢心。”
“我程家可是累世的望族,岂是你地方小门小户可比?我的出身与修养,又岂是你母亲能比?”
程珈玉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竟生出几分得意来,“我夫君视我如珠如宝,即便有过从前,想必也是被胁迫的吧。一个女人竟被自己的夫君嫌恶,也要从自身找找问题。”
程珈玉说完,便见那女孩子的眼睛里显出了一些不明的意味,像是可怜,又像是同情。
她坐了下来,冷静了一时,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来意,她想不到如何反驳女孩子的言语,只能顺着她的话向下说,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
“孩子,倘或你真是我夫君的骨肉,事情既已过去了,你又何必追究?你如今在顾家,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若是放下仇恨,认祖归宗,那便多了一位辅相父亲,太师祖父,即便是我,也会抛却前嫌,视你为己出……”
她哄骗着烟雨,试图叫她放下心防,“又何必去公堂上,生受那一百杀威棒?届时小命丢了大半条,你还怎么告状?”
她见烟雨坐着不说话,以为自己动摇了她,于是又趁热打铁道:“即便告赢了又如何?你就没了娘,到时候又没了爹,你在这世上还要倚靠谁?是那个顾以宁吗?别傻了,孩子,他一定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而你则被丢的远远的……”
烟雨听完她的话,只微微一笑,叫人奉茶与她。
“程夫人,多说无益,你今日造访,我原想提醒你几句,不想你泥足深陷,自己不想出来,谁拉你也无用。”她垂首,“簌簌,送客。”
端了茶便是送客,可这个道理程珈玉不懂,她仍不甘愿,只觉得自己今日低下头来上门,竟叫这孤女打发了,无功而返,实在无颜,便叫展秋银票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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