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轩言下之意,他不认为自己母亲是被人害死的。
“我知道大人曾在仪鸾司当值,对百官家中之事很是了解,”文子轩笑了笑,颇为坦然,“您肯定也知晓母亲原先只是父亲的妾室,后来父亲想要给母亲扶正,才改头换面重新迎娶进府中,若母亲真的有问题,或者当真心思歹毒,父亲又何至于此?”
如果文正诚如此糊涂,圣上大抵也不会让他做军器司的监正。
这是文子轩的所见所想,他才如此坦诚。
但赵瑞所见所闻却同他大为不同,两个年龄相当的青年人,一个已经官拜四品出入宫廷,另一个还在家中读书,连功名都未考取。
虽然其中有出身和机遇的差别,但两人的见地和胆识恐怕也是天差地别的。
就如同赵瑞跟
谢吉祥所言,正是因为文正诚身上有污点,有明显的把柄,圣上才会起用他。
不过这些话,赵瑞却不会同文子轩说。
他顿了顿,突然从身边茶几上取来一本折子,打开读起来。
“天宝八年,文正诚之妻李氏突感风寒,虽尽力医治却每况愈下,最终撒手人寰,时年二十三岁。”
文子轩听到赵瑞的话,脸色微变。
他刚才把自己的神情掩饰得很好,表现得落落大方文质彬彬,然而现在突然听到赵瑞手里的仪鸾司卷宗,也不由露出几分真实神情。
他对于自己亲生母亲的死,还是心存疑虑的。
赵瑞继续道:“文正诚并未报官,官府也并未派人详查,但李氏身体一向康健,仅因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便故去,司中总觉有异,暂定为疑案。”
“什么?”文子轩下意识问。
赵瑞把折子扔回茶几上,抬头看向变了脸色的文子轩:“文兄,你是否真的没有怀疑过潘夫人?”
“你母亲身体一向很好,同文大人感情也很稳妥,膝下又有一儿一女,若有人想要成为文夫人,只得先除去她,才能继续谋划。”
赵瑞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文兄在知行书院也是极为有名的才子,本官相信,你不会如此愚孝,你父亲说什么你便听什么,毕竟,现在做了你母亲的这个女人,可是他的心爱之人。”
文子轩一下子便沉默了。
谢吉祥注意到,他那双修长的手紧紧攥着茶杯,手背上青筋直跳,似乎氤氲着巨大的怒气。
赵瑞知道他心中此刻必是惊涛骇浪,可他不打算放过他。
“文兄啊,你真的能坐视母亲白白丧命?若真如此,那本官才要看不起你。”
文子轩突然怒吼道:“别说了!”
赵瑞轻声笑了:“你看,你还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人,刚刚的你太虚伪了。”
是的,太虚伪了。
任何一个有志气的年轻人,都不可能跟以妾为妻的父亲和小妾上位的继母关系融洽。
他刚刚的那些说辞,仿佛只是安慰自己的虚伪之言,让人听了心中没有任何信服之感。
赵瑞垂眸看着文子轩,轻声问他:“你真的不恨她吗?”
今日审问的这些人中,无论是孙管家
还是巧思,看样子对潘夫人都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先不提贪污被抓的孙管家,那本身就不牵涉其他,而巧思已经有些病态,并非正常人。
但是文子轩不同,他跟潘夫人之间,隔着一条人命。
文子轩沉默良久,最后苦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父亲同我说母亲确实是病死的,但我不是很信,那个女人从来就没安好心过,当年她还只是个妾室,就在家里搅风搅雨,闹得鸡犬不宁,若非有她,母亲也不至于感染风寒,抑郁经年不得好。”
不管是不是潘夫人害死了李夫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因为潘夫人得宠,李夫人很是抑郁,因此病了之后一直缠绵病榻,没有立即好转。
赵瑞看着一脸苦涩的文子轩:“你同嫂夫人的婚事呢?”
文子轩深深叹了口气:“我当时以为内子是那女人选的,内子家中平平,父亲只是个七品小官,也并非官宦世家,且内子确实是个话很少的姑娘,当时我很不满,直接寻父亲闹过。”
文子轩闭上了眼睛。
“但我没想到,这桩婚事,其实是父亲主导的,他只是让那女人来操办而已,”文子轩声音干涩,“我想父亲总不至于坑害亲生儿子,所以我还是认了命,乖乖娶了内子回来。”
“事实证明,父亲对我确实还有几分慈心,内子家世不丰,却是个好女人,她温柔贤惠,对我百般依赖,成亲至今,我心里是很快活的,也渐渐喜欢上了内子。”
这一桩没有好开始的姻缘,却最终有了美满的结果。
赵瑞道:“如此甚好,那么前日,你真的是过去答谢潘夫人的?”
文子轩紧紧攥着拳头,最终点了点头。
“是的,我这桩婚事,里里外外都是潘夫人打点,婚仪弄得很是隆重,给足了我跟内子面子,并且,”文子轩略有些疑惑地说,“并且,她也把我母亲的嫁妆,全部交给了内子,我核对过单子,比当年母亲过门时的嫁妆还要多。”
说明,潘夫人在里面有添补。
文子轩很疑惑,到了这时,他已经不知这个女人到底是好还是坏,或者好坏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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