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厂对新安排进来的转业军人极为重视,尤其是卢靖朝这种不但有干部身份,而且还曾经荣获军功章的有功人士,为显示出厂子的诚意,特地派了辆长春一汽产的面包车来运行李。钱灵也顺便跟着一起去卢靖朝的新单位看个新鲜。
“卢主任你不知道,王厂长一周前就叨念着你入职的事。”司机小秦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半路上就忍不住对卢靖朝这位新官上任的办公室副主任打开了话匣子。
“别这么叫,我只是临时安排的办公室副主任,还是叫同志吧。”卢靖朝和钱灵对视一眼,谦逊地说。
“哈哈哈,办公室现在没有主任,之前也没有过副主任,您太小心翼翼了。”小秦嬉笑着加了一脚油门。
“谢谢秦兄的关心。”钱灵不动声色把事先准备好的一盒苏联香烟递了过去,“以后靖朝有什么事还得请你多照应。”
“恐怕是我有事还得请卢主任通融吧,谢谢嫂子。”小秦伸过右手来接了烟,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自从中专后被安排成王厂长的司机,厂子里向小秦谄媚示好的人如过江之鲫。不过刚报到年纪轻轻就这般有眼力见的也不多,小秦对卢靖朝的好感也油然而生。
一声“嫂子”让后座上的钱灵脸上发烧,卢靖朝倒是坦然微笑着,看样子很是受用。钱灵知道卢靖朝不说话就是默许的态度,心里又羞又气,不再搭理他,而是跟小秦聊起厂子里的事情来。
“秦兄,你们钢厂一般工作忙不忙,加班多不多?”钱灵两辈子都没进过企业,对它们的了解仅限于上辈子报纸新闻上报道的大规模劳资纠纷以及互联网公司因为工作时间长、压力过大而引发层出不穷的过劳死事件。
“嗨,坐机关办公室的人加什么班哪,除了一线炼钢工人在忙季需要日夜轮班保证生产之外,其余人基本上是干一天玩三天的状态。”说到这里,小秦不由自主撇了撇嘴,国企工人与生俱来的自豪感洋溢在圆嘟嘟的脸上,“我们厂效益好,夏天有降温费冬天有取暖费,逢年过节从洗发水肥皂牙膏到鸡鸭米油简直拿到手软——用我妈的话说,除了人不发,别的什么都发。结果今年连这个问题都被王厂长解决了,所以说咱们领导能耐嘛,厂子里从上到下没有不服他的。”
小秦诙谐幽默的话语一下子让坐在副驾驶上的卢靖朝来了精神,“怎么,听你的口气工厂现在还发人了?这可就是你吹牛皮了吧,咱们社会主义国家买卖人口可是犯法的,给厂长一千个胆他也不敢呐。”
“哈哈哈,这卢主任可就不知道了。全国钢厂效益有好有坏,可总有一条共同的,由于炼钢工人多是些大老爷们儿,平时又都泡在厂内,所以婚姻问题大多拖成了老大难。自从工会干部跟王厂长反映了这件事之后,王厂长雷厉风行,很快就联系上了附近棉纺厂的党支部书记。毕竟棉纺厂那地方纺织女工多,两个领导一合计,安排了几场联谊会,倒真促成了不少同志组建家庭。”说到这里,小秦意气风发的一转方向盘,“就连我老婆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她是棉纺厂医务室的护士,说话轻言细语,还特别会照顾人。”
“哈哈,这个我倒不愁。你嫂子和我是刚入伍就认识的,又一起从兰州调到北京,属于伟人说过经过风吹雨打的革命伴侣。”卢靖朝扬眉吐气的看着公路的尽头,大言不惭道。
但坐在旁边开车的小秦心中暗呼大事不妙,出发之前王厂长就叨念过,看卢靖朝档案上的登记照都帅气逼人,身高也满意,很想将自己在厂子里做财务主任的大女儿介绍给他认识。这位王小姐在厂子里颇负盛名——暴躁的脾气配上两百来斤的身躯,再加上一个呼风唤雨的好爸爸,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上次一位刚中专毕业的财务小姑娘不知哪儿得罪了她,竟被大小姐当着众多干部职工的面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事后还把小姑娘调离了财务室——后勤食堂还缺一名打饭女工,反正劳动不分贵贱,厂子里也是吃大锅饭,用大小姐的话说是为小姑娘的前途考虑,去最锻炼人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以后提拔起来也方便。
“小秦啊,可惜你在我女儿进来之前就已经结婚,不然我怎么会便宜了别人?这次叫你套卢主任都口风实在是无奈啊。”小秦动身之前,王厂长坐在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右手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惋惜模样。
“好的,请厂长放心,我一定替您把卢主任的底细摸得透透的。”
小秦握着车钥匙,直庆幸自己早已婚配,不然还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推托过去,也为卢靖朝这位尚且未婚的青年才俊捏了一把冷汗。小秦自知粗鄙,配不上厂长的掌上明珠,这位卢同志照片上看着文质彬彬,不知道能否正能承受住大小姐汹涌而沉重的拳拳爱意?
三个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过了一会儿就到了坐落在郊外的钢铁厂。小秦一鼓作气将车停在宿舍楼下,又自告奋勇帮着卢靖朝拎箱子搬东西。好在卢靖朝本来就不愿意搞特殊化,除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也没带别的,很快就把行李全部搬进了房间中。
“这,这也太周到了。”卢靖朝望着已经打扫的窗明几净的房间和床上铺着的纯棉格子床单,心中明白肯定是厂长事先打了招呼。他目光一转,看到床头柜上赫然放着一部崭新的电话,更觉得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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