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的内心全都在为他们即将失去铁饭碗的工作,和自己是否能够在麦田服装厂这批临时订单中脱颖而出,争取能够继续做他们厂的临时工,甚至是正式工人的事情而惴惴不安着。
紧张的情绪像是可以飞快蔓延的病毒一样,只几天的时间就让原本愉快,和谐又团结的纺织厂气氛变成了凝重与忐忑,工人们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对彼此的态度更是从友好变成了防备。
——他们不再是手握铁饭碗,同出一个阶层,而不用担心生计的同事,而是全都面临着下岗危机,需要被关注、被欣赏、被招聘录取上的竞争者。
僧多粥少。
谁知道麦田服装厂究竟会不会好心留下他们,又能留下他们中的多少人。
所以,为了生活,为了家人,为了保住铁饭碗,他们都必须要表现得比其他人都出色,还要更出色才行。
于是,在这样暗戳戳的竞争想法,与整体紧张的气氛下——
纺织厂的工人们开始无师自通地,内卷起来了。
而在这其中,赵爱军可以说是被卷得仿佛一无是处。
这倒不是说他能力真的堪比厂内倒数第一,主要是……
…………
“东方,你说麦田服装厂到底是不是早有阴谋?”
被卷得整个人看起来都黯淡无光,活像是民国时期抽大烟的那些“大烟鬼”形象的赵爱军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满是愁容地对厂里唯一还愿意停下脚步听他唠两句的蔡东方说着内心的苦楚。
特意趁着午休没人的时候,过来会计室这边诉苦的赵爱军迎着朋友蔡东方疑惑又好奇的目光,犹豫着开口说道:“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被开除又被厂长重新安排会工会工作的事儿吧?当时我能重新回厂子工作,还是沾了苏厂长的光。哦对了,你应该没见过苏厂长,她就是麦田服装厂那位女厂长……”
由于多年的共事,赵爱军知晓蔡东方为人,清楚他机灵却不爱惹事的性格,所以她几乎没什么保留地同蔡东方说出了自己之前和苏曼的几次见面的经过,还着重说明了当时自己被当成传话人,见证了纺织厂与服装厂暗地里的交锋与再合作的事情。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以后,赵爱军向蔡东方袒露了自己内心的疑虑:“……这早在那时候,咱们厂都还想着能赚大钱的时候,苏厂长就说了咱们厂情况不好的话,当时我听了还差点跟她翻脸,可如今再一看,她那时说的话不光都一一实现了,咱们厂现在反而还要依仗她的帮忙。虽说厂长都说这事雪中送炭,但我总觉得……”
说到这里,赵爱军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蔡东方却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未尽之言,直言不讳道:“爱军你是觉得,咱们厂现在沦落到说着就要倒闭的情况,是那位苏厂长早有预谋设计的?”
“说预谋已久也不算,只是……”赵爱军略显心虚又担忧地说道,“只是我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东方你没见过苏厂长,她真的,不简单。”
赵爱军憋了半天,只能也只敢这样描述苏曼,但这对于了解他向来实话实说,从来不夸张虚假的蔡东方而言,却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苏曼的确是个狠角色的事实。
但相比较赵爱军的担忧,蔡东方却从他充满了对厂子未来忐忑,和对苏曼有所防备、顾忌又紧张害怕的描述中,嗅到了“机遇”的味道。
蔡东方是整个纺织厂里仅有的几个大学生中的一员,这也是为啥他和赵爱军是同一时间进入厂子工作的工人,赵爱军是在车间干了好几年才被调去工会当干事,而他却在一开始就被分配到财务室当会计,并且一进厂每个月就都能比赵爱军多六块八毛七工资的原因。
他一开始的确是厂里的“香饽饽”,可这只持续在了一开始,也就是文/革没有开始以前的时间里。
原因很简单,他的成分没问题,但一位在省城大学,也就是他就读期间曾负责了他分配工作的老师被批/斗了……连他被算在内,一共56个大学生,全都只是由于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周围人就这样远离了他,像是他本该一帆风顺的未来一样。
蔡东方就这样蹉跎了好几年,从二十二三岁正是该拼搏事业的年纪,到如今年近三十,每天却还是纺织厂财务室里一个小小的,出不了头的会计。
作为一个有抱负、有学历、有野心的人,蔡东方不像赵爱军那样容易满足,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辈子的工人。多年来遭受冷落的经历让他更想要证明自己。
只是蔡东方运气不太好,纺织厂的运作没有出现过任何需要他一个会计出手相助以求脱颖而出的机会,所以……
不过现在,看着还在同自己碎碎叨叨说着关于那位麦田服装厂的苏厂长有多么多么厉害、吓人、不好惹,念叨着厂子如今有很大可能就是她在耍阴谋的赵爱军,蔡东方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对自己而言绝佳的机会。
不是力挽狂澜,以争取在纺织厂那群乌合之众领导面前得到机会。而是,做些什么,好能打动这位显然是个行动派的女厂长的内心,借着如今厂子的颓势,顺势而为,成为她的下属!
这样想着,蔡东方的心,就变得火热了起来。
所以,现在最能够打动这位极有可能会成为自己新领导的人的,和最能够帮她解决如今困扰的事情,会是什么呢?蔡东方看向一无所知的赵爱军,压下了自己内心对可能会利用到这位好朋友而产生的惭愧与心虚情绪,决定将突破口放在他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