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齐凛在见到由士兵护送入城的秦一等人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夫人南下,为何把她也带来了?”
秦一无视他话中强烈的不满之意,着乳娘将两个女儿带去内院安置,只是简单道:“带她来,自有我的道理。”
齐凛侧目,瞥见站在不远处的少女手挽包袱,正好奇地打量这陌生院落的里里外外,眼波流转,灵动如昔。
他的额角微微疼痛,脸色亦沉。
岂料秦一在旁又补了一句:“可见你尚未忘记她。”
齐凛急忙回头,欲要解释,却见秦一冲他微微一笑,似是洞悉他想说什么,便只得随她向院落沈静处走去,待到再无闲杂人等,才皱眉问:“敢请夫人明示,王上此次究竟为何下诏令夫人南下军前?”
秦一站定,却未立时答话。
“是因将军一路长进、战功累著,致王上不安,才要将大公子诏入宫中为质?”他几不避讳地说出这大逆不道之言。
秦一摇头,淡淡道:“王上并非不信他,而是不信我。”
齐凛张了张口,却哑然无声。
她又道:“否则,将我一并留在毕止岂非更能令他不敢心生反意?又何必让我离开毕止,‘随夫南征,不必还京’?”
“我知你想要问王上为何会不信我,”她对上他满是疑惑的目光,“可是眼下我尚不能告诉你。”
齐凛忍住诧异,“夫人聪明巧智,非我能及。此事我不问便是。”然而他又摇头,神色惋惜,“可是夫人离京,叶府诸事岂不荒芜。”
秦一却道:“将军府若是能够变作一个空壳子,则更合王上心意。而王上身在国主之位,所作所为全无不妥之处。”
“将军可知道夫人南下至义安之事?”齐凛又问。
秦一竟默然。
良久,她方轻轻摇头,“此刻当尚不知。”
齐凛睹她神情在提到叶增之后便全无方才之淡然,不由揣度道:“夫人是担心……将军会怪夫人?”
秦一目视北方,仅道:“须知,存嚣尚不足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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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安城位于岐水以南百里,毗邻定河,四野交通旷达,又坐拥河运之便宜,乃是淳军此番南伐后方督运粮草的重镇之一。
随淳军前线日渐南进,齐凛的总督粮草司亦随之南移,自入夏以来便驻于义安城内,恰为秦一一行提供了南下途中歇脚休养之处。
自义安南下,不出一月即可抵赴淳军最南线的重镇临封,可秦一却毫无急切赶赴临封的意图,将原本仅在义安歇息十日便启程的计划无缘由地向后推延,竟像是将齐凛的粮草司当做了此行的目的地,欲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她不走,自然无人敢请她走。而齐凛不言,更无人敢问她为何在义安延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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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酷暑,义安气候湿濡,霏霏淫雨绵绵不断,非毕止所常见。自北南下的叶府众人多不适应这天气,防潮除霉诸事做起来亦是生疏,平日里不乏听见诸多埋怨。
只有霍塘是个例外。
“我从小在宛州长大,那里可比中州要热得多。”
她总是如此说道。
而她更是对所有陌生的事情都好奇,粮草司的里里外外都少不了她的身影,连像开仓晒粮、清点刍草这等旁人觉得甚为枯燥的事情,她在旁也能看得不亦乐乎。众人都知这个有些奇怪的少女身受秦一庇护,故而很少对她的行径评头论足,凡是不涉及军务机密的事情,便容她旁观而不加限制。
除了齐凛。
自霍塘来到义安的第一日起,齐凛便对粮草司的牙兵下了限令,凡他所在方圆半里之内,都不许这个女人侵近。
俨然是将她视作瘟疫之源一般,避之不及。
霍塘却似乎毫不自知,每日都会去齐凛的司衙、居所之外溜达一圈,问问守卫他是否在内,不气不馁地想要找个机会见见他、与他说说话。
傻乎乎的。
众人心中对她的评价又多了一个。
而粮草司上下的官吏及牙兵们在暗地里亦纷纷议论,竟不知出身重贾之家、曾在河南追随鹰冲将军叶增出入过战场、年纪轻轻便深得王上器重的齐凛,居然会怕一个女人。
尤其是这个女人,看上去是那般清丽可人、单纯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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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一日傍晚,齐凛因事前去拜访秦一,却被告知秦一携女出门未归。他等候片刻未果,在准备离去之时,忽闻秦一所住的主屋内传出声响。
推开虚掩着的门,他步入屋内,褰起纹花丝质垂帘,抬眼就见半蹲在墙角、正偷偷摸摸翻找着些什么的霍塘。
霍塘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两人四目相撞,她惊得蹦了起来。
齐凛本是在看清她的那一刹便打算抬脚走人,但她一副活像做贼被抓的表情却令他留在原地,“你在做什么?”
霍塘结结巴巴:“没、没做什么。”
“说。”他的声音不退不让。
她依然结结巴巴:“这两日天气晴好,又有轻风,我想、想出去放纸鸢。”
齐凛眉轻斜,“你在偷叶夫人的纸鸢?”
“是借,是借!”她急着辩解,“叶夫人有十一只纸鸢,少一只不会被发现的。”
“既是借,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借?”
她抠抠衣角,神色委屈:“叶夫人自己都舍不得拿出去放,我又怎好意思张口去借来放?因见叶夫人那么珍视这些纸鸢,想来必定是奇好的物件儿,所以便想悄悄拿出来放一回,然后便还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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