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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怒这二字搁在叶增身上,倒令钟彦感到莫名不妥。他素来知晓叶增为人沉勇有大略,平日里自然见过他御军严厉、出战狠勇的模样,但却罕见他怒气勃发的时候。
    当然更加不知,叶增动怒之时会是这般……无声无息。
    “是因为瞿广?”钟彦亦沉默片刻,然后问道。
    亲兵点头,“自然。我军北上驰援曲靖受阻,将军命大军向西南下意欲直拔庆远,一路疾催兵马到此,可看见的却是一座已被均贼焚毁遗弃的废城——从前只有将军把均贼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何时轮到将军被人牵着鼻子走过?若换了是你,你怒是不怒?”
    “瞿广固然狡诈可恨。”钟彦磨了磨牙,“但庆远城防既毁,我军少不得须留兵缮守——”
    闻得身后人声,叶增久滞之后终于回身,驭马缓步踱近二人,“传令:庆远一带不得留一兵一卒,所有人马就地歇息,待明日天一亮,即拔营北出,循均贼马迹奔援曲靖。”
    钟彦迟疑不受令:“庆远不守,若为均贼回军反夺,该要如何是好?”
    叶增道:“瞿广焚掠庆远、撤空驻军,其意正在逼我军分兵留戍,以弱我军北上兵力。我若留兵守庆远,则正中其下怀。不守不妥,守亦不妥,不若反其计而行,方是上策。”
    钟彦默声叹服。亲兵奉命而退,驱马传令各营。
    叶增又近身对钟彦嘱咐:“虽不留守庆远,但不防将计就计,令瞿广以为我已分兵——你领斥候营所有兵马,再挑一千锐卒,即刻趁夜间道北上,多走林间曲径;我则率其余兵马在天明之后行军于平原野地,必能迷惑均贼探马。我料瞿广北扑曲靖意在速决,张茂残部恐不能支,你亦当尽速去解曲靖之急。”
    ·
    果不其然,在淳军援兵抵达庆远的当夜,二百里外的曲靖便遭到了突袭而至的瞿广兵马挟风击雷般的猛攻。
    幸而庆远城堑坚固、守备完善,淳军张茂所部在经历了之前的两次大败后更是满腔愤气无处可撒,面对猝然来犯的均军毫无怯惧之意,守城之战无不奋勇当先,令均军的首轮进攻未讨到一点便宜。
    次日天未明,被瞿广麾下部众强制从庆远城中迁出、押送北上的近七千名百姓亦来到了曲靖城外。
    起先淳军以为这些百姓是瞿广征调来用以替均军修筑营垒工事、打造攻城器械的丁夫。但均军紧接着便命攻城士兵手执锋锐,自后驱赶这七千名手无寸铁的百姓涌至城下——
    竟是欲以这些百姓为其攻城肉盾!
    有百姓们在前挡着,均军飞快地步入攻城射程之内,并开始肆无忌惮地向城头发射弩箭石炮,又造起数辆撞车强攻城门,毫不在意其中会有多少箭镞利刃落在这些百姓们身上。
    城头的淳军守兵则莫论如何都无法对这些同百姓混在一起的均军使出平日里守城用的火箭、油木、勾矛等物,好些血气方刚的士兵咬牙咬至牙根出血,却亦只得俯身在女墙后、躲避城下如雨般的投射物,而不敢出手伤及无辜。
    几轮过后,此一处城墙守势已遥遥欲催。
    重伤未愈的张茂闻报后勉力披甲上城,却遇亲兵参军在旁急切阻拦:“瞿广计多狡诈,之前以诈降攻我不备、致我部士卒伤亡大半,而今见曲靖城坚难攻,便以百姓为饵、欲诱我军出城野战,将军切莫中瞿广之计!”
    张茂一掌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亲兵,指着城下问:“尔曹父母妻儿若在其中,又当如何?当初我部于永绥、庆远接连战败,二座重城已陷于贼手,今见城中百姓复陷于贼手,我辈岂有贪图自全而不顾百姓死活之理?!更使叶将军在此,亦绝不会无动于衷。”
    然后他转首,顶着箭风冲城下冷喝:“瞿广何在?”
    均军攻势略略收敛,一人黑甲白驹步上前来,仰头望城,“虞候身骨不爽,今未出战。”
    张茂便道:“戕害百姓天所不容,你们何苦为之!均军若欲速战,不若移退百姓、勒兵少却,使我军得出列阵,一决胜负,可否?”
    “可。”
    ·
    天明。
    万缕阳光掠过战火徜徉的曲靖城外,南照百余里,洒透秋草枯黄的广袤大地。
    举目不见蔽障的原野上,淳军正以并不算急迫的速度向着正北方向行军。
    出湘陵时,自临封抽调的一万人马被夏滨带走五千,过了昨夜,钟彦又带走了近两千,此时此刻叶增麾下所剩的只有三千余人——其中尚还包括了未能在庆远留下的伤病之卒。
    军行不快,是因叶增下令不得策马疾驰。不得策马疾驰,是为了保持阵形不乱。而这前宽后窄、间距紧凑、横列至多不过百人的倒锥形长阵,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为了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急行军,倒像是时刻为了防止敌军伏击。
    ——但又有哪个疯子会选择在无险可据的荒野上设伏袭击敌方?
    行了约莫五十里后,负责护旗的亲兵终于没忍住,问出了众多士兵心中皆想问的这句话。
    叶增听后并未直接回答,却道:“这世上的疯子,本就不曾少过。”
    ·
    很快的,众人便知叶增的过度防备并非未雨绸缪。
    盛秋的阳光猎猎如刺,打在甲胄上,烧得人滚烫。忽然之间,脚下的土地开始轻轻颤动,却并非来自淳军自己人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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