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这个被内侍称为无人可得僭启的玉匣已被宝音用力掰开,亦毫不留情地卡断了他尚未说完的话。
内侍瞧见那已遭破坏的精贵玉匣,只觉额角钝痛,只得闭嘴垂首,心下为不知将获何等责罚的自己而默默叹息。
宝音却不理会那许多,径自将着墨于青白丝绢上的这一封国书自内取出,然后将玉匣丢给扈从,自己捧着丝绢神思不苟地研究起来。
内侍偷偷抬眼瞅她一眼,心中又不禁怀疑这位方学华族书画没有多久的异族王后究竟能识得其上几字,又究竟能看懂几分?毕竟东陆华族词仪繁复,这代表着一国诸侯王对外族通往的国书,当是更加文辞刻究、言词赘深。
果然,宝音注目研究了许久,眉头一直轻蹙未展,迎着头顶阳光,用手指将丝绢上的墨迹一个个字点按过去,遇着她完全认得的便出声念出来——纵然如此,她看了半天也只念出了少少几个字——
“尊……初奉……然……以至怙逆……不尊……废……返……”
然后她停顿片刻,又慢慢地将这些她认得的字再次念了一遍。
再抬首时,宝音的眼中已盈有怒意,她一手将这封国书紧攥成团握于掌中,另一只手猛地扯转马缰,全然不顾身侧仍未反应过来的内侍与扈从,兀自催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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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殿之外响起宮侍慌乱的阻谏声,惊扰了正在殿内阖目养神的孟守文。
他睁眼,皱眉,神色不怿。
然还未等他叫人来问清楚发生了何事,来者已自外破开宮侍们的拦阻,蛮横地踏闯入殿。
孟守文拊掌坐正,微微眯起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无法无天地直冲至他王座之下、怒气冲冲的女人。
“你——”
率先开口的人是宝音,她满面愤然地将被自己攥得皱皱巴巴的国书一把扔到孟守文眼皮子底下,昂首问他道:“真的决定要将我送回北陆?!”
不待他做切实回应,宝音又上前一步,眼中水光闪动,怒而言道:“就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你就如此心狠?难道你就没有做错过事情?”
最后她将一只玉匣重重搁在他身前的王案上,抬手指道:“那么这个呢?如今你已有了我父亲给你的四万匹战马,便出尔反尔,连这个也不算话了吗?”
这只玉匣的匣盖中间有一条极明显的裂痕,显然是曾经断过又重新被巧匠粘合起来的。
孟守文微怔。
他看清这一匣在他二人大婚之夜曾被宝音用作抵抗他侵犯、被毫不留情地摔碎在地、却不知何时被她悉心修复成如今这模样的淳国王后册宝,心头忽然滚过一抹难言滋味。
迎着她如此莫名其妙的上殿责问,孟守文缓缓站起身,走下王座,一步步地踱至她的身旁。
他并未急着开口解释什么,只是低头仔细打量她的神情。
宝音负气扭过头不看他,侧首纤美的弧线透出无需言喻的骄傲,然而她的双肩却似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而孟守文即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她于这盛怒之下欲达的心意。
下一刻,他未经思考便伸出手,果断揽住她的腰,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紧紧圈入自己怀中,终于对她所有的怒意指控做出了回应:“你——并不愿意离开我。”
这略微低沉的声音透着被难以刻意压抑的欣喜之意,令宝音本在挣扎的动作一时有所停顿。
僵硬了片刻后,独属于他身上却又久违了的衣香没入她鼻间,而她忍不住轻嗅。脑中如烟如雾般腾起从前二人相处之间的琐碎而温润的记忆片段,使她逐渐放弃了反抗。
继而她感受到他渐起渐快的心跳,连带自己心头残存的怒意竟也被这一下接一下有力又火热的心跳氲蒸而散,慢慢殆尽。
少顷,回复平静后的宝音脸庞轻浅泛红,只觉一股陌生的情绪霍然冲破她的心间,使她顿时紧张起来。然而她仅仅犹豫了一瞬刹,便想也不想地抬起双臂,将孟守文同样紧紧回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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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在气喘吁吁地赶回政殿的路上便已自知今日酿了大错,待到了殿外,正待蹑足入内请罪时,却见守在殿外的数名宮侍们纷纷冲他使眼色与摆手,叫他别在此刻去叩殿。
于是内侍微微惊讶,随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默声上前,与众人一道透过未曾被尽数闭阖的殿门缝隙中眯眼看进去——
殿中宽适的矮榻上,宝音正坐在孟守文腿上,微蜷的身子被他拥在怀里,微散的发髻抵着他左侧肩膀,而她的目光探向他持于右手中的那绢国书,脸色虽有些不好意思,却很认真地在听他口中解释的话:
“这一封写给你父亲的国书,乃是为了告知他澜州的晋国与羽族云氏阿格斯城邦私立盟约之事,之前云氏能够跨海远袭鄂伦部瀚东四港一事,晋国亦有不小的’功劳’。目下晋、休、彭三国集兵锁河山内,坐望中州战势,虽暂时被叶增以唐进思二万兵马阻挡于山关之内,却亦拖滞了这些本该南下汇往叶增麾下的军马粮秣,此终不当为长久之计。
“似晋王这等狐鼠之辈、朝夕反复之小人,倘将面临自家国门被蛮族铁蹄踏穿的风险,必将质疑继续将精兵留于锁河山前的必要性,而一旦晋军有所动摇,以天启裴沂之多疑残刻,澜州晋国这块封地怕是要令择’明主’了。休王黄华正是裴祯的妻弟,在裴祯当年废宣帝自立后便被裴氏作为一颗钉子安插于澜州,裴沂倘若要动晋王,休国必当是替其伐罪之首选。可晋王王绍威又岂能容忍自己多年之经营一朝尽毁,必将拼力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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