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塘顿足,复又举起手来,目视着指尖未擦净的、早已干涸的叶增伤血,小声自语道:“将是名将,血是好血……”紧接着她又轻轻一叹,“然欲锻名将之血,却还需添些东西才行……”
·
翌日天还未亮时,霍塘便早早起床,去营房伙兵处借了锅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迷迷瞪瞪地熬起了药汤。
待到药汤做成,她将其倒入早已备好的陶盅内,然后轻声哼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淳国民调,略显高兴地走回昨日营兵帮她搭建成的小帐去。
然一揭帐帘,便见秦一立在帐中,显然已等了她不短的时间。
霍塘不禁微微一楞,下意识地抱紧装有药汤的陶盅,睁大了眼睛道:“夫人也起得这么早?这药是给将军今日服用的……我正准备要送过去给夫人呢。”
秦一面色如常地走近她,接过她手里的陶盅,揭开盖子,垂首闻了闻内里药味,然后自身旁案上随手拿了一只碗,将那药汤倒出一些来,想也未想地便往自己嘴边送去。
霍塘陡惊,赶忙上去一把将碗抢下来,任药汤泼洒一身也顾不得,“这、这是做了给将军喝的,夫人不能、不能……”
她一紧张,说话便会不自知地结巴,此事之前一经齐凛发现,便早早地告诉过秦一知晓。
“倘是疗治创伤的药汤,我有何试喝不得的?”秦一问道。
“可、可是……”霍塘憋红了脸,不知该答什么。
秦一瞥她一眼,逼问道:“你下毒了?”
“没有!”霍塘急切地否认。
“没下毒,你拦我作何?”
“我、我……”霍塘黑亮的眼仁儿乱转,欲要自证清白,却不知该如何去做,简直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秦一这时方收敛了容色,搁下药盅,清清冷冷地视她道:“自从你寄居叶府以来,我从未对你的来历刨根究底过。可是如今你欲对我的夫君动手脚,我便非得从你口中讨得一句实话不可。”
霍塘咬唇,神色有些委屈。
秦一又道:“‘霍’姓从‘雨’,你——可是衍雨医门的人?”
此言一出,霍塘大为震惊。
而大惊之下,她竟无言以对,亦不懂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失态,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秦一,一副活生生被说中的样子。
良久,她方喃喃道:“夫人……夫人竟听说过医门之事?”
秦一见她承认了,心内亦无声叹息,一时稍解戒备之心,向她道:“齐凛疑你来历多时,很久之前便请泉明齐家使重金至宛州求索,看能不能寻得你究竟是为何要缠上他回淳国的。然饶是如此重金之下,却也是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寻得了这一丝做不得准的踪迹。衍雨之名从不见于笔墨,谁也不能肯定这世上竟真的有这样一个世家存在。由是齐凛与我,便一直未曾开口问你。”
霍塘讷讷,半晌不言。
秦一仔细端详她的神情,“若你果真是衍雨医门的人,那么你此番欲施行之事,虽需掩人耳目,却终不会是什么恶事。上究医理无穷之术,下济苍生万民之世。这便是你们历代恪守的门训,不是么?”
衍雨医门,这是一个只在历代传说中存在的世家。其历代从医,颇通秘术,避居深山幽谷,从不亲附于任何一个王朝或国家,任何公卿王侯都请不动其出山效力。然而衍雨医门每一代都会派出医门中的佼佼者前往东陆各国行医扶民,在用医术救济百姓的过程中进一步网罗珍惜药材、修习医术,实现其数百年来标榜的“上究医理无穷之术,下济苍生万民之世”之门训。
此时霍塘听闻秦一念出这一句话,竟忍不住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道:“还好夫人明白我并不是坏人。”
秦一听她如此委屈,一时微笑,走去将她轻轻揽住坐下。
“那么,你可否如实告诉我,衍雨医门派你前来叶氏,究竟所图为何?”
霍塘抬眼瞅她,犹豫了一阵儿,终于下定决心,吐出自己于心间藏了许久的秘密:
“以暴禁暴,以战止战。”
【三十四】
鄂伦部兵发南望峡的第二十八日,毕止王庭收到了晋国遣人出使淳国的消息。
当时淳军横兵锁河山前已有一年又四个月,自元光十一年十月澜州三国合军为唐进思所部大败、退屯关内后,这乃是淳军头一回见到锁河山东诸国再度试图踏入中州淳国的地界。
晋使前脚刚出晋北走廊,后脚便遭淳军斥候追阻,被一路擒回锁河山西的淳军大营。待问清了出使缘由,唐进思命人收夺其符节,快马往奏毕止,启请王命,随后再派驿骑南下临封,将此事一并禀报与叶增知晓。
王城政殿中,孟守文随意把玩着晋使符节,盯着案上唐进思所报之事沉思了一刻有余,眼内方淡淡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笑意,继而开口向左右吩咐道:
“通使。”
·
晋使被人一路敦促着,以最快的步伐自王城东门走至昭明殿百二十级台阶下。他只来得及举目望一眼高处斜耸蔽日的殿檐,便再度被人在后方催促,几乎是有些跌跌撞撞地攀阶而上,终于抵达淳王政殿门口。
有淳国礼官在此处等候,然后面无表情地引他入内觐见。
晋使拭汗喘气,正了正衣衫,昂首迈入殿中。然而方踏了一只脚进去,两列雪亮锋利的戟刃便冲他迎面逼来,持戟甲士声音洪亮震地:“迎晋使上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