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日查盖说:“我不愿再与羽族开启战端。而你晋国与羽族阿格斯城邦结立盟约,自然应该知道我要的这个人身在何处。”
都尉惊愕,愤然道:“君上不愿与羽族开战,难道我王便可做这恶人吗?”
利刃劈开海风,堪堪停在他的眼角。
突袭而来的刀光令他噤声,自原先断指处流出的鲜血与甲板上残余的冰凉海水混为一体,已将他的手掌淹湿。而他不自禁地握起双拳撑在甲板上,双手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哈日查盖居高临下地看着都尉,沾血的马刀仍旧稳稳攥于掌中。
然后他说道:“二十日。不然,提兵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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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使如实道来这段始末,起先平铺直叙,到最后忍不住咬牙切齿,末了又长叹一口气,像是要讨回公道一般地问孟守文:“淳王既闻其详,以为鄂伦部主君此行此举该当如何评说?”
孟守文则微微一笑:“不枉英雄之名。”
晋使眼前一黑,一时只觉世间再无公理可循。
片刻后,他颓然放弃讨寻公道,只是问:“如先前所言,二万金铢加十万石粮草,可否换来淳、晋二国建交?”
孟守文干脆地回答道:“当初我为了十万战马而与鄂伦部联姻结盟,已遭世人多议为逐利而忘节。如今若再为了区区钱粮而与晋国交好,试问东陆诸民将如何看待我淳国?晋国纵然积储甚多,然晋王终归是看轻了我淳国,以为南伐之淳军已缺钱短谷至此地步了么?数万兵马虽日耗甚多,然淳军有良将为帅,纵有短难,终不至匮乏不支。”
“良将……”晋使喃喃地自言自语,状甚钦羡,“淳国能出叶增之辈,确属国之幸事。”然后他摇了摇头,“淳王虽不图晋国钱粮,然既肯通使,想必亦是有所求取,幸望告知。晋国需如何做,才肯换来淳国不再资助鄂伦部兵船?”
孟守文看了身侧宝音一眼,她自始至终皆在全神贯注地听二人来往对话,对于提到晋国与擎梁半岛的部分格外关注,而脸上亦始终有一丝遮掩不住的渴望之情。
于是孟守文缓缓开口:“我所想要的,与鄂伦部所要的,皆是一样的事。”
晋使无论如何都未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怔忪,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这真是……”他长吁短叹着,负袖跺脚,回身东望,连说数句:“做不得主,做不得主啊……”
最终晋使紧皱着眉头,再次长揖向孟守文,礼道:“容我归国,询我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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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晋使退殿后,宝音一声不吭地瞧着孟守文吩咐早已安排好的天翎军亲兵一路潜行跟着晋使东出王城、直赴晋都,又瞧着他命人将晋国出使淳国的消息立刻大肆散播出去。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对吗?”将用膳时,她开口问他,“从当初送国书告诉我的父亲晋国与羽族私立盟约的时候,你就预料到今天了,对吗?”
孟守文执箸的右手顿了顿,看向宝音,笑而未语,似是默认。
宝音又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孟守文放下银箸,轻轻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打量着她脸上一半企望又一半担心的神色,回答她道:
“履现对你的承诺,满足你心内的渴望——哪怕是你的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我亦会为你一一而做到。”
【三十五】
晋国派人出使淳国的消息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在中州的广袤大地上传散开来。
义安粮草司中,齐凛本是颇为头疼地在计划淳军南出当阳谷后的粮运事宜,然而在听闻此事后竟将深皱的眉头一松,紧绷的神情也舒缓开来。他轻轻搁下手中的笔,又略略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脖颈,对身旁小吏道:“这缺粮短甲之忧,当不需我辈再操心了。”
小吏问道:“王上已拒绝晋国奉金资粮,公子又何以有此定论?”
齐凛似笑非笑地回答:“王上所图,非止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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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后,北面果然又传来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据传晋使回到晋都秋叶后的次日,晋王便再度派他出使擎梁山东的宁远城——那里居住着羽族新皇云弘肇本族在澜州的云氏分支,更是晋国之前与羽族阿格斯城邦结盟的桥梁所在。
晋使在看起来宁静纯美又幽深恢华的宁远城中与羽族说了些什么,并没有什么人知晓。只是隔日晋使离开后不多久,就有人在他暂住过的树屋中发现了被派去与他会晤的云氏贵族子弟的尸体。
死去的羽人是现任宁远城主云奚的第三子。他的脖子被人残忍地勒断,尸体的惨状令人不忍近视。而在屋内的某个角落,又有人发现了晋使匆忙之间忘记带走的晋王谕令,其上内容是命晋使无论如何也要让云氏说出某个羽族女人的行踪所在。于是树屋内的这副惨象,当即被认定为是晋使为急于达成王命,紧逼之下二人起了争执,而晋使恼羞成怒之下竟起了杀意,动手将对方狠心杀死。至于羽人临死前究竟有没有说出晋王想要知道的事情,却是无人能晓。
得知此事的云奚极为惊恸震怒,未曾仔细思考这其中是否有不循常理之处,便立刻命令整族对晋国展开复仇。
而羽族发泄怒火的方式亦如他们的天性一般骄傲、冷峻、优雅。
三日后,晋王王绍威被刺死于自己的寝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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