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上有人说了两句酸话,锦心冷冷地垂下眉眼,她无端地便有些畏惧,不由住了口,心有讪讪,又恼自己:多大个小娃娃,怕她作甚。
蕙心这时从桌上的野鸡锅子里舀了一碗汤给锦心,温声道:“喝口汤暖暖,若是累了就过去歪一会吧。”
锦心点点头,冲她笑笑,未心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身子挡住同桌上那一侧人的目光,替锦心夹菜,交代她:“多吃点,来前我阿娘特意告诉我要看着你多进些。”
锦心略感无奈,却还是笑着,未心就喜欢她眼儿弯弯的模样,叫人见了便心里欢喜,立刻又抬手给她夹了两筷子菜。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承恩公府中,贺时年轻咳两声,露出几分疲态来,老夫人便忙命人送他回院中休息,又再三叮嘱明日不必早起来请安,好生歇息养身才要紧。
贺时年做出一副感激模样,行礼谢过了,秦若忙进前来扶着他出了屋子。
回到院子里,院里人倒是将屋子烘得暖暖的,也备了几盘鲜果、点心、蜜饯在桌上,见贺时年回来,忙斟热茶、备汤药,贺时年笑着叫他们下去歇着,等人都散了,方才来到窗边榻上,缓缓坐下。
他解下随身携带的荷包,从中取出一封折着的信,手指在最末一行清隽端稳的小字上不断摩挲着。
吾安君安否 近来金陵常有大雪多感悲怅甚念汝
吾日三省吾心念汝乎念汝乎甚念汝乎
好半晌,他红着眼圈轻轻一笑,“我也想你。”
他身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不存在的秦若忽然将手伸向身上的荷包,在里头掏了掏,从中掏出一只拇指大小黄澄澄的小苹婆①形状锞子出来,上前两步双手奉与贺时年,“随着这封信一起送来的。婄云的信里说,文主子的话,希望您在京里一切平安、万事顺遂。”
贺时年先是微怔,旋即反应过来便极欢喜,忙伸手将那只小苹婆捧在手上细看,越看越觉着哪哪都好,比宫中年节赐下的那些花样锞子简直精致好看出千倍万倍。
他美滋滋地放进荷包里,珍惜地拍了拍还有些瘪的荷包,炫耀似的给秦若看:“我媳妇惦记着我呢。”
秦若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美滋滋的主子,没忍心告诉他,自己和荀平都有。
算了,叫主子多欢喜一会吧。
但这些有媳妇的人,真是恨人。
秦若在心里狠狠掉了两滴泪,仰着头安慰自己:冷酷的刀客没有感情,不需要媳妇!
过了一会,贺时年忽然叹着气道:“唉,忘了你没媳妇了,怎么可能理解到我的快乐。”
秦若顿时如受重击,贺时年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对他道:“放心吧,你这辈子会有媳妇的。我看前世婄云临终时的模样,也不是对你半点感觉都没有。她是天生在感情上淡泊了些,正好如今你文主子那边情况不定,恐怕大半时间还是你与她书信交流,这岂不是你的大好机会吗?等我给你支上两招,你这辈子一定能抱得美人归!”
其实心里想得是——老子这辈子一定把婄云从我媳妇身边支走,呔,长发女子休要与我争宠!
第四十一回 过年给媳妇送金子希望留下……
过了除夕这日, 文府中反而更是热闹了。
昨夜合欢宴散去后天色已晚,众人都没回园子里,各自随着生母住了一夜, 因文夫人今年有孕在身,自然也没提守岁的事。
次日一早, 卢妈妈便从后头赶了过来, 先给徐姨娘拜了年, 徐姨娘命人拿了一个塞着两个金锞子的荷包给她——这是乐顺斋里头等份额的赏了, 只有周嬷嬷并锦心、文从林身边得脸的嬷嬷有,其余大丫头们还要再减一等,是一金一银两个,立夏、绣巧等人都是。
卢妈妈领了赏,连说了几句吉利话, 她照顾锦心多年, 深知徐姨娘的心结在何处, 故而只祝姨娘、哥儿、姐儿来年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便叫徐姨娘很是开心了,又吩咐人取两块尺头给她, 笑道:“过年了,你家哥儿又长一岁,这块尺头给他裁衣裳穿吧。”
她正在镜台前梳妆, 这会叫人端了个墩子来给卢妈妈坐了, 命人端上茶来叙着话,一面遣人去看锦心起了没有。
锦心这会也已经起身了,虽还有些困倦,坐在桌子前迷迷瞪瞪的,但面容端静, 等闲外人也看不出来,只觉有几分懒散,放在锦心身上也不过平常,她身边人并不觉奇,唯有婄云能看出两分,心中感到熟悉,又有些好笑。
因是新年,锦心身上穿着大红的袄褂,对襟的哆罗呢褂子领口露出里头袄儿襟前颜色鲜亮的柚子,露出柚子的一角,几簇绿叶拥簇着,颜色搭配极好、质地上佳,即便红绿搭配也不显粗俗,惟觉鲜亮喜人。
褂子上素无纹饰,下摆垂到膝上,露出底下半见黄的棉裙,脖子上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挂着一块凝脂美玉,项圈上錾着松木灵芝祥云如意,头上是錾着灵芝云纹的金头簪,一枝红梅绢花斜插,正是大姑奶奶送来的京中内造新花样。
耳边是用细细的金丝坠着水滴形的玉珠儿,未加工艺不见镶嵌,反而有天然去雕饰之感。
这样打扮完全,锦心便觉着肩上发僵,不由哀叹道:“幸亏每年只过一回年,不然这身量我也没得长了。”
绣巧听了“噗嗤”一笑,替锦心理了理褂子下摆的流苏,笑道:“姑娘好端端的,愁这个做什么?或是脖子压着不舒服,晚上我帮您揉揉。大正月里头,人来人往的,总要叫人知道咱们家姑娘的体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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