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姨娘转身,目光直直盯着秦嬷嬷,眼中带着恨意:“你,这些年我自认待你从无倨傲之处,甚至看在太太的面上对你颇为敬重,你又是怎么下了那么大的狠心来算计我儿?就因为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威胁,老爷最重嫡庶之分、最为敬重正房你难道不清楚吗?
便是林哥儿他往后有天大的出息,他就能动摇翰哥儿与兴哥儿在老爷心中的位子吗?林哥儿他自己都说文家的产业日后都是四弟的,他要自己有出息,好生奉养我和他姐姐,他一个孩子,也从未对家业有过半分觊觎之心!秦嬷嬷!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就没有半分的忏悔心虚吗?!”
徐姨娘急得脖子都是红的,即便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额角暴起的青筋还是出卖了她,她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瞪紧了秦嬷嬷:“他是个男儿郎啊,他往后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啊!就这样毁了一个孩子,毁了他的上进之心,叫他往后做一个混账的纨绔子弟,你心里就能那么坦然吗?”
“素若——”文老爷走过来拉住了她,一面替她顺着气,一面冲周嬷嬷喊道:“还不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徐姨娘鲜少有情绪这样激动的时候,一时脱力跌坐在了椅子上,听到文老爷这样说,摆了摆手,道:“林哥儿受了惊,沁儿也没好到哪去,我得回去瞧瞧他们。”
从听了这事便魂不守舍的秦姨娘终于醒过神来,匆忙伸手拉住徐姨娘,道:“我也以秦家列祖列宗与我的业哥儿起誓,业哥儿、我和业哥儿觊觎家业之心,也绝对不知道她们的算计,否则、否则就叫我们娘来都不得好死,来生只能做牛马畜生再不配托生人胎。素若姐姐,素若姐姐你信我——我绝不知道她们要算计林哥儿。”
她瞧着开朗爱笑,其实骨子里最是温顺柔和的一个人,在家里时听秦老嬷嬷的,进到府里还是听秦老嬷嬷的,后来又听文老爷的、听徐姨娘的,一生都被阿娘护得好好的,便是后来做了文老爷的姨娘,文老爷对她也多有优待,她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也没见识过这等的人心险恶,一时惊慌失措、言语无序。
第七十三回 “这是金陵城外的一处梅园……
听她立下这般狠毒的誓言, 徐姨娘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半晌才哑声道:“碧娘,你先起来。”
她示意秦姨娘身侧的侍女搀扶她起身, 秦姨娘抱着徐姨娘的腿固执地没有撒手又摇了摇头,她执着地望着徐姨娘, “素若姐姐, 你信我。”
“碧娘。”文老爷皱着眉沉声唤她, 秦姨娘视若罔闻, 仍旧紧紧抓着徐姨娘,定定地望着她,二人对视,她眸中的盈满悲恸坚决与惶恐,这样矛盾的神色鲜少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而前面朝夕相处几十年, 秦姨娘的眼眸永远是明亮带着笑的, 即便陷入忧愁伤感时, 也不会这般黯然。
徐姨娘缓缓抬手扶住了秦姨娘的肩, 垂眸望着她,声音有些温意, 缓声道:“你听话,先起来。我信你,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秦姨娘心中不安又惶恐, 一时说不上是娘家的算计叫她惊心, 还是可能会失去一个自幼视为依靠的姐姐更叫她惶然不安。
只是在当下,她下意识地觉着,如果今日徐姨娘不信她了,那么从此往后,她们就真的成了陌路人了。
最终是文老爷命人强行扶起了秦姨娘, 文夫人手按着心口,眼中露出几分纠结,文从翰偏头望着母亲如此,心中无声地轻叹,忽然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向徐姨娘行了一礼,“此祸事盖因母亲御下无方而起,从翰在此,代母向徐姨娘谢罪。”
云幼卿迅速反应过来,亦欠身向徐姨娘做礼。
徐姨娘偏身让过,语带惶恐,“我怎敢受大爷与大奶奶此礼。”
“姨娘是长辈,有何受不得的。”文从翰软声道:“幼卿今日诊出已有两个月身孕,因而从翰对姨娘之惧更能感同身受,如有人要祸我儿前程,想来从翰之恨、之惧分毫不会弱于姨娘。秦嬷嬷……秦赵氏乃是母亲陪嫁,因而母亲对她一向颇有优待,却不想她私下竟有如此蛇蝎心肠,此事母亲有过,我亦有失察之过,愿入祠堂静思前过,还请父亲应允。”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文老爷说的,他并未替秦嬷嬷多做辩解,甚至为文夫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倒是对徐姨娘的歉意颇为真挚,叫徐姨娘心里略好受了些。
她垂眸半晌,终究不忍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过于苛刻,看向文从翰的目光带着些真切的平和,“这是秦赵氏之过,翰哥儿不必如此自责。既然大奶奶有了身孕,你何不安安稳稳地陪伴妻子静待麟儿?”
文从翰却颇为坚定地向文老爷行了一礼,文老爷看着儿子,心里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庆幸——幸而,他这儿子未曾被那秦赵氏影响,还是磊落昭昭有担当。
而文夫人神情则更为复杂,她终是起身,郑重地向徐姨娘道:“此祸盖因我御下不严而起,也是我放纵养大了秦家一众人的野心。素若,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林哥儿。”
这一天整个定颐堂里都是乱的,澜心惶然不安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袖,二人相互依靠着,堂下原本熟悉的面孔此时仿佛都变得陌生起来。
尊卑有别,徐姨娘最后也未曾受文夫人的礼,简单言语两句,便托词照看儿女离去。
对秦家的处置是文老爷亲自做的主,文从翰入祠堂静思是他自己的意思,文老爷便未曾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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