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低声喃喃道:“我活一生,何曾信过天命。”
如今乘风叫她顺应天命自得平安,她这心里,反而有些不安稳了。
人的命,就是要握在自己手上,由天做主、由他人做主,都叫人心里不安。
锦心轻轻甩袖,将手负到身后。
婄云隐约听见她的低喃声,“那就叫我瞧瞧,这天送我如何……”
天送我东风上青云,天送我病骨支离身。
可我上青云,原借的也不是你的东风,如今,为何要应你的病骨支离。
锦心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明月辉,本就剔透的石头被日光一晃,绽放出淡蓝的月白幽光。
一饮一啄,天命如是。可我文锦心,何曾信过天命啊。
或许是有意弥补,今年文从林的生辰,文夫人送来一份极丰厚的礼物,丰厚到徐姨娘拿着,都有些不知所措。
秦赵氏事后,文夫人从私房中取出一处庄田并一个铺子给文从林作为弥补。便是一直身处局外的锦心都得了许多首饰,徐姨娘那边自然只有更丰没有。
那次的事现在已经算过去了,文从林小小一个生日,文夫人又送如斯厚礼,熙宁街的铺子,在金陵可以说是千金难求啊,即便是较为偏远的一个小铺子,也值上千的银子。
这一次的礼徐姨娘没收,捧着去了定颐堂,看她是要与文夫人长谈的架势了,锦心摸摸文从林的小脑瓜,看他捧着她送的小穗子胡乱挥舞,又屈指一敲他脑门:“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你若没几天就耍坏了,能明年开始上课的时候就没有了。”
文从林连忙把穗子揣进怀里,胡乱把衣襟一整,捂宝贝似的捧着心口。
锦心心里好笑,看着他这模样,忽地又有些感慨。
这孩子明年便要启蒙入学了,因他的根骨与偏好,文老爷除了为他延请一位蒙师之外,还为他请了武学师父,便是早年那位夸赞他根骨极佳的武林中人,文老爷的朋友,今年四十有三,江湖恩怨痛失妻女后退出江湖,文老爷邀请他,他便顺水推舟来了,二人商定若是文从林拜他为师,承他衣钵,便要奉他终老。
那位刀客的名字锦心听在耳朵里便觉着熟悉,想来也是故人,婄云提起才知道文从林上辈子的武功也是与他学的,这不就巧了么。
只是今生,文从林的刀,不会是用来报家仇的了。
锦心随意伸了伸手,文从林受宠若惊,红着小脸滚进锦心怀里给她搂着,攥着小拳头自己嘟囔道:“过生辰真好,真想日日都过生辰。”
笑话,锦心平时对他哪这么温柔过。
不拎着后颈肉敲额头就算是好的了。
小小的文从林在他生辰这日由衷感叹并真心祈祷——希望阿姐今后每日都这般温柔。
文从林生日过后没多久就进了冬月,天气渐凉,金陵落了初雪。
云幼卿胎气稳固,日前回家探亲去了,也是为了叫云家那边安心。
转眼他们夫妻二人成婚也有两年,云幼卿这边迟迟没有动静,文家倒是不急,云家她母亲多有催促,见文家一直没有表露出不满或者给文从翰塞人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如今听闻女儿有孕,不知多欢喜呢。
只是她犯了旧疾,连月来身上都不大好,不能动身来金陵探望,倒是云幼卿的姊姊们并云家的妈妈来了四五趟,今下云幼卿胎气稳固了,便想着回家去探望探望母亲。
文夫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嘱咐文从翰好生照看她,命人备上许多补品礼物,另外点了一对护卫家丁,护送这小夫妻往苏州去。
算来他们也走了有两日,家里忽然少了两个人,大家怪不习惯的。锦心在屋里猫冬,文夫人那边早晚请安都给她免了,能少出门就少出门。
澜心未心早上请安回来径直到了她这边,小厨房已备好了热腾腾的红糖桂花浮元子,还有三四样精细小菜,温了一壶酸酸甜甜的海棠酒。
澜心见了有些惊讶,道:“你怎么舍得把这酒拿出来了,这不是你表姐赠你的吗?平日里多宝贝,我还以为得等阿姐要嫁前你才舍得拿出来喝呢。”
“这不是她带给我的,是去京都时候我叫婄云买来的。”锦心道:“我好求歹求,她才允我今儿取出来饮两杯,我表姐带给我的还存着呢,等正月里头,咱们再取出来喝。”
澜心听了好笑,摇摇头,坐下来道:“筛上滚滚的两杯用棉套包着给大姐姐送去吧,她在房子屋里发汗,又没用药,这果酒绵淡,用上两杯也使得。”
未心道:“巴巴地送两杯酒去也不好看,厨房还有浮元子没有?再盛一碗给大姐姐吧。”
绣巧应了是,道:“我这就去预备。”
海棠酒入口酸甜怡人,锦心眉目舒展带笑,婄云在旁看着她这样子,满心的无奈,悄悄道:“可就这一回。”
“嗯嗯,就这一回。”锦心胡乱应着,看样子就知道没往心里去,婄云忍不住想叹气,又有些想笑,欠了欠身,道:“厨房里有卤的鸭子,奴婢去瞧瞧好了没有。”
冬日里,暖炕烧得热热的,外头飘着雪花,热腾腾的一碗浮元子下肚,盏中有热热的海棠酒,身边有至亲姊妹,再没有比这个更舒心的日子了。
浮元子的馅是卢妈妈调的,她老人家做这个一绝,有黑芝麻桂花馅的,也有红豆沙的,黑芝麻里的桂花是能看出来的,红豆沙中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在口齿间久久不散,却叫人分辨不出是什么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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