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她心里,她与两位姐姐,总是有区别的。在锦心出生之后,她在这个家里便不“孤独”了,因为锦心的身份与她如出一辙,因为梅姨娘与徐姨娘极为亲厚,梅姨娘也教导过她要与妹妹好,却没像从前那般告诉她要退让温驯。
对天性有几分桀骜的未心而言,锦心便成了与她一国的人。
因为血脉相连、因为种种特殊的缘故,她对小肉团似的软绵绵又生而体弱的锦心怀揣着天然的怜惜。
而锦心逐渐长大,会冲她撒娇、会冲她笑、会抱着她软软地叫三姐、会软声说“三姐最好了”。
谁能抗住呢?至少未心扪心自问,她是扛不住的。而更叫她欢欣雀跃的是,她能够感觉到,即便锦心对每个姐姐都很亲厚,但对她的亲近依赖是最重的。
这就更让人扛不住了。
对小小的未心来说,“独一无二”的感觉是十分新奇又叫她欢喜的。
她与锦心的关系就这样被以一日千里之速被拉近,同时她对这个小妹妹的怜惜与疼爱又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她就好似话本子里溺爱孩童的长辈,只想叫小娃娃一辈子都欢欢喜喜、无疾无灾、不受苦楚。
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只是见到被包裹在襁褓中的锦心的第一眼,她心中便油然升起浓厚的怜爱与保护欲,而第一次见到锦心流露出痛苦虚弱的表情,她心中甚至有几分恼愤。
似乎是恼怒于自己的无力,又似乎是愤怒于自己的无能。
彼时她年纪尚小,也说不清这样强烈的感情是哪里来的,也察觉不到这种感觉其实是异常的。
她只是想,她要她的小妹妹一世平安喜乐、无疾无忧,仅此而已。
无需寻求缘由,何必追根究底?
血缘亲脉,人之感情,本就是不能分析断论的东西。
怜爱是与生俱来的,感情是后天培养的。
这两点似乎有些矛盾,又似是顺理成章。
不过锦心可不知道这些,这些年未心在她面前多半时间都表现得很不靠谱的,忽然这样正经起来她竟还有几分不适应,又或许是因为未心虽然带着笑,语气却郑重得叫人心头沉甸甸的。
总之她愣了好一会,才用力点了点头,未心自顾闷了杯酒进去,低头嘟囔道:“也不知哪家的小兔崽子日后能来摘咱们家的花。”
虽然文家众人都已做好了锦心一生不嫁的准备,但不知为何,未心心里总是觉着锦心是不会在家里待一辈子的。
未来会有一个人走到她身边,疼她护她,钻进她心窝窝里最紧要那个位置上,与她携手度过一辈子。
虽然这种感觉也不知是从哪来的,但未心心底莫名坚信,且也希望如此。
因为锦心若嫁,便说明她的身子哪怕不算痊愈,也必定会比现在康健许多。
未心这一声嘟囔压得很低,似乎只是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桌上没有人听到,倒是婄云忽然转眸打量了她一眼,动作隐蔽没叫人察觉,唯锦心忽然抬起头,与婄云对视,一瞬极分。
按理,澜心是今日的正宾,毕竟是她将要出阁,才有了这一场聚会,可酒一温上,大家的话题就都散开了,你说今年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好、她说今日的果子味道好,谈天说地的,就是不愿说起澜心远嫁的事。
终是温起最后一壶三白酒的时候,澜心开了口。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底是过了量,脸颊红彤彤的,动作摇摇晃晃地起身,月巧要上前来搀扶她,被她摆摆手甩开了。
“阿姐、未心、沁儿,这家里、父亲母亲,就交给你们了。”澜心冲蕙心她们郑重地行了一礼,“我将远嫁,永别故土,便是再归来,想也不过如姑母一般,探亲回家,月余便归。而你们都能留在金陵,不说常伴身侧,总比我方便些。大后日一别,再相见便不知是何年月,望你们善自珍重。”
她一礼到底,未心坐得近,忙伸手去扶她,澜心笑嘻嘻地拍了她一把,道:“好好赚钱,知道不,我和沁儿可都指着你养活呢!”
未心无奈地点头,想笑又忍住了,只道:“不说父亲母亲为你准备了百余台嫁妆,便说赵家也算是京中高门,也不至于亏待了自家儿媳。”
澜心摆摆手,“前有原配嫡子,后有现当家人之嫡出子女,赵斐夹在中间算什么啊?赵大人对他的怜惜是因舐犊之情,可难道就没有因为他的才华远胜兄弟吗?我看家啊,我家过去后一时半日是分不了了,上头两重婆婆,还有个明摆着看不上我这出身的大嫂子,我日后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还真没个准儿,总得有个后路吧?”
她实在是醉了,下了地便有些头重脚轻的,一礼拜下便更明显了,这会不动都晃晃悠悠的,又倾身去勾未心的脖子,动作的不稳就更明显了。
未心看她晃晃悠悠的样子都心惊,连忙伸手去扶她,好在澜心这回还算给妹妹面子,没甩开她的手,反而笑吟吟地顺势勾上来,仿佛与她勾肩搭背一样。
澜心一面拍着她的肩,一面道:“你二姐我往后的日子,可就靠你了——”
“你姐夫说,赵斐是个可信之人——”蕙心温言软语地劝她,“夫妻夫妻,你们两个往后是要相互扶持走过一辈子的人,若你一开始便旗帜分明把他拒之门外,你们两个往后几十年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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