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安沿着长长的连廊,慢慢往客房走去。
廊外的阳光正是明亮的时候,斜斜照进蜿蜒曲折的廊下,眼前的光影便明明暗暗。
谢淮安拐过最后一处廊角,一眼望见了乖巧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雾。
她的身后是苏府的小花园,暖融融的阳光从廊外洒在她身上,她看起来像是渡上一层金芒。原本那件滚雪细纱的斗篷被她换下,此时她只着浅黄色的春衫,泼墨般的长发半挽着,有几缕柔软地垂在胸前,在阳光底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听到他的脚步,她远远抬起头,眸光中闪过喜色:“谢都督。”
谢淮安缓步走到她的眼前,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也微漾起日光。
他轻声问:“什么礼物?”
苏雾抿着唇角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莲青色绸布包裹的物什,递给他。
谢淮安伸手接过来。
他在掌中看了一会儿,才在苏雾的视线下打了开。
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时,他的眸光微微一顿。
苏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见都督冻疮长得厉害,便给都督做了一副手套。这手套用的是软皮,应该不会耽误都督用刀剑,就是就是现在天气暖和了,怕是用不上了”
谢淮安看着这副手套,是黑色的,末端绣着两捧青莲,绣功并不算好,但针脚很是细密。而左手套的小指处,似乎比别处更加粗些。
他将左手套进去,才发现,她在他断指的地方,夹了密实的棉絮。
他握紧手套,许久,温沉回道:“无事,现在天还不算暖,再说,还有明年。”
“都督不嫌弃就好。”苏雾见他喜欢,微扬的杏眼顿时便亮莹莹的。
“为什么送我礼物。”谢淮安低沉问道。
苏雾垂下头,轻轻咬着唇瓣,道:“上次去您府上,听汪嬷嬷说您这手每到冬日便生冻疮,都有十年之久了。”她说着,声音低下来,像是有些羞涩,“我想着,这得多疼啊。”
所以为了不让他疼,她便送了这个。谢淮安想到这些,眸底深黯下来。
“谢谢。”
听到他道谢,苏雾抬起手指,勾着垂在胸前的墨色发梢,柔柔笑着回道:“不用谢,我就是闲来无事。”
礼物送完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苏雾便站了起来。
“那我回去了,就不打扰都督休息了。”
她朝他微一颔首,弯着潋滟的眉眼,转身便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廊角,谢淮安才重新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手里的礼物。
密实的针脚将手套上的两捧青莲绣出了风骨,碧色荷叶上,脉络缠缠绕绕地托起了两捧相生的青莲花,他粗粝的拇指摩挲在上面,心神被撼动。
十年了,他身负重誓,惯来心无旁骛,但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方才春和园里,那加在她身上尖锐而脏污的非议。
这礼物深重,他也该为她做些什么。
他攥紧手套,青莲硌在他的掌心,几乎是片刻间,他转身往苏修远的书房走去。
半刻钟后。
“什么?”原本在午憩的苏修远猛然从躺椅上坐起来,谢淮安的话,将他午间的睡意彻底吓了个干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你再说一遍?”
谢淮安俊朗的眉眼望着他,又说了一遍:“我想娶你的大女儿,苏雾。”
苏修远:“”
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他们两个人有事!果然,果然
苏修远凝滞半晌,才默默说了一句:“淮安,我一直拿你当手足,你竟然”
谢淮安眼眸微垂,神色却严肃而郑重:“我没有玩笑。”
苏修远叹一口气,又倒回他的躺椅上:“淮安,我这个大女儿吧,原本性子是个温顺的,可自从嫁了明王,又忽然和离,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渐渐摸不着她的脾气。她的心思,和寻常姑娘已经不一样了所以,你不要只喜欢她的表象。”
“我喜欢她这个人。”
“哦。”苏修远又默了半晌。
谢淮安看他一眼,又道:“说来,我年长她多岁,是有些不相配的。”
“确实不相配。我女儿和离过,京中有的是名门闺秀想嫁你,她配不上你。”
苏修远的话有些尖酸,显然不想将女儿嫁他。
谢淮安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起身,朝着他长长一揖。
“苏大人,我曾娶过一妻,她去世后我便负着重誓,已孤身行走了十年。如今我二十八岁,年长苏大小姐十二岁,年纪上我配不上她;我又是负重誓之人,前路惊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挫骨扬灰,我可能给不了她一生安逸,于此,我亦配不上她。”
“但是,”谢淮安将笔挺的脊背又压低一分,“我会珍她,重她,于惊险之中庇她周全,于濒死之际以命相护。”
“请苏大人成全。”
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内敛而苍翠。
苏修远想着他经历过的种种,眼眶泛起红。
他默默转过头,半晌,轻声道:“好了,叫什么苏大人,吓我一跳,以前不都叫我修远吗”他小声念叨着,又道,“估计修远也叫不久了,该叫岳父大人嗯,好像也不错”
谢淮安紧绷的唇锋终于松了开,他直起脊背,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苏修远啧啧,“这件事,我的宝贝女儿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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