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没有一丝一毫挣扎,连犹豫都没有。
这一次,岑慕彬把车开得不紧不慢。风从落下小半的车窗灌进来,揉乱了知春的头发,她木然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树木,除了疲倦,什么感觉都没有。
岑慕彬打开音响,放出一点柔和的音乐,知春顺从地听着。
大提琴拉出低稳沉郁的调子,像在时光湖面上掠过的一道风,缓缓荡起的涟漪中,使人看见自己,看见命运,克制而又忧伤,令人忍不住落泪。
知春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沉入音乐构筑的世界,眼泪无声地冲刷着脸庞,又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这时候她终于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曲子换过了好几首,知春渐渐平静下来,所有泛起的沉渣重又回归湖底。
她低头,发现双手已不再颤抖,她试着张嘴,嘴唇也已恢复正常。“我们去哪儿?”她开口,说了见到岑慕彬后的第一句话。
岑慕彬反问:“你想去哪儿?”
“随便。”她是说真的,从上他的车开始,她就决定豁出去了。
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知春问:“刚才那首曲子叫什么?第一首。”
“福雷的《西西里舞曲》。”
“真好听。”
“想再来一遍?”“不,这种曲子一遍就够了,听多了受不了。”
岑慕彬扭头看看她:“我以为你会大哭一场。”
知春摇头:“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窗外,贡湖的轮廓逐渐映入眼帘。
“你带我来湖边?”她有点意外。
“这里空气新鲜,吹吹风对你有好处。”
知春不吭声了,倒不是失落,只是没想到岑慕彬会变得这样彬彬有礼。
岑慕彬又看看她:“好一点没有?”“谢谢,好多了。”
“你刚才,是不是在跟什么人谈判?”
“你怎么知道?”轮到知春扭头看他。
岑慕彬答非所问:“谈得不顺利?”
知春叹了口气:“糟糕透顶。”
岑慕彬嘴角微翘:“你不适合干这个。”
知春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心里塞了太多东西,满得快要溢出来,可始终找不到排遣渠道,岑慕彬也许不是合适的接收者,可知春清楚,他会愿意倾听,或许是唯一一个。她开始讲述自己在袁松那里的遭遇,絮絮叨叨,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停不下来。
岑慕彬默默聆听她的苦闷,她的窘境,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了某个死结里,怎么努力都走不出来,可挣扎是生命的本能,哪怕毫无希望可言。
他终于明白知春打给自己的那个电话意味着什么。
她背负了太多,她想找自己宣泄。
他在下一个路口忽然左转,掉头,往反方向开。
知春愕然:“怎么了?”“去我家。”
岑慕彬的家风格与他办公室相类,宽敞清幽,触目均是冷色调,家具线条简约,冷冰冰地散发出疏离的气味,两百平米的空间里,只住他一个人。
知春踏进门的刹那忽然有点不知所措,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此浓郁。
岑慕彬在她身后关上门。
“茶还是咖啡?”
“茶。”知春说完就忘了自己说的是什么。
她坐进一张深褐色的单人沙发,眼睛往东边看看,又往西边看看,像踏进了梦里,不真实。
岑慕彬忽然从厨房钻出来:“你饿不饿?”
他已经脱去长风衣,里面是一件质地优良的米白色衬衫,新理了发,头发修得极短,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好几岁。
知春再次陷入困惑,这个男人,究竟看上自己什么?岑慕彬又问了一遍,知春清醒了,感觉胃里的确有点空,她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岑慕彬把茶和点心一起端出来。
“摩卡核桃蛋糕,早上在楼下咖啡店买的,准备当夜宵。”
知春尝了一口,岑慕彬目不转睛盯着她,眼神活像饲鸟人。“味道怎么样?”
“很好。”
但知春没多少胃口,吃了半块就吃不下了。
她吃东西时,岑慕彬进了左手边的一个房间,过了好久才出来,手里多了张纸条。他在知春对面坐下,把纸条递给她。
知春接过来,低头看,居然是张现金支票,上面的金额大得令她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算是借你的,什么时候还由你决定。”
知春还是说不出话来。岑慕彬以为她误会,又说:“我是对你有想法,但不会用钱来交换。就当是……朋友之间的帮忙。”
“不!我不能要!”知春总算回过神来,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笔钱。”
“你不是在跟那位合伙人谈判么,就说这是分手费,以后跟他两清了。”他歪头想了想,“这么解释太便宜那小子了……跟朋友借的,或是,在某个机构办到一笔贷款——撒个谎你总还是会吧?”
“我……”
“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其他事慢慢来。”知春还是拒绝:“我找你不是为了钱。”
岑慕彬极轻地一笑:“我知道。”
知春低下头,掩饰脸上浮起的一丝难堪:“再说,我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只不过……最近一直觉得很压抑。”
“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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