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话说得缓慢,终究只能选择相信她。
顾仪反而收敛了笑容,神色庄重的道谢。
她年幼时也知晓司空在朝中是难得的纯臣,只是如今年事已高,只能闲时教导幼帝整理国史。今日来与他交谈,也是先交个底,至于对方信不信,只能另说了。
司空换了个话题,闲聊起当日印象深刻的少年。
“先前的那位岑编修,不对,是岑县令没回京城吗?老臣见了才高的少年郎也欢喜,还想交些手上的典籍与他,免得在手上埋没了。”
顾仪饮了几口清茶,回道:“岑卿自然是有些才干的,明日本宫会求个升品的旨意给他。如今,岑卿也该到了禺山吧。”
司空有些震惊,险些将茶盏摔碎,茶汤也泼洒在方桌上。他唤来宫人收拾桌上的狼藉,顿了顿,终究是没开口。
品茗也品了半晌,司空告了假,索性归家去了。
顾仪又给顾伦多讲了一个时辰的经义,顾伦眉头紧皱,还是艰难地坐在位置上,听着晦涩难懂的课。
眼看着时间到了下午,朝仪也快开始了,顾仪带着顾伦上了御用的銮驾,往太和殿方向去。
上头的龙椅还空着,底下的群臣在窃窃私语,说着长公主回京的消息。陈首辅派系的面露喜色,纪首辅一边的则有些愁眉不展。
领军的两人神色平静,虽有些暗流涌动,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陈首辅其实有些窃喜,没想到陈谨去了一趟容州,还真带回了纪家的把柄。私吞祀田往大了说便是藐视皇威,有谋逆之心,有这么大一个罪名,何愁不能打压纪家?
虽说损失了符州每年额外的地税,也算是值得了。
一身暗红宫装的顾仪携着明黄色龙袍的幼帝进了太和殿,满座悄然无声。
一如往常地,顾仪坐在了龙椅下侧的玫瑰椅上,等着今日的奏对。
很快,好戏登台。
“臣有本启奏。纪家家风不正,私吞祀地,为一己贪欲误划田线,还请陛下秉公处置。”
最开始揭开幕布的,不是手握证据的陈首辅,而是另一派的官员。
顾仪想起这人是户部侍郎,是纪首辅门生的门生,自然也是归了纪家这边。如今第一个粉墨登场,看来是纪首辅授意,想先向吞田牟利处靠近,免得敌手借此罪大做文章。
她向后靠了些,坐姿微微歪斜,欣赏着朝堂上这出大戏。视线划过时对上纪首辅的面孔,露出惯有的笑容,明艳如霞。
等到两方都争论得差不多了,顾仪才悠悠地开口。
“诸位卿家可有章程了?”
“若没有,不如先听听本宫的章程。陈卿,劳烦你念一念吧。”
陈谨从户部官员中走出,行礼后拿出奏章内厚厚的一叠纸。
陈首辅接近昏厥,不肖子孙再次倒戈,这回连告诉都没告诉他一声,直接在朝堂上听着长公主的吩咐,念这八成得罪人的奏章。
待陈谨念出声后,陈首辅的神色愈发沉重,顾仪站起身,俯视着殿内的众臣。
那不是什么纪家的处理章程,是经苏复完善后的新田法。
“土地归于朝廷所有,租金依照每月收成其二,按当期粮价上缴。每乡设田官,依户籍初分田地。田地不可私售,转卖。
……”
冗长的条例几乎面面俱到,顾仪只觉得苏复真是个不错的下属,连夜挑灯改制,还不需要多付俸禄。
太和殿内极其安静,只剩下一口气读完新田法的陈谨微微喘气的声音。
第25章 旧事
顾仪施施然起身,面对众人发问:“众卿以为如何,若无异议便推行下去吧。”
她筹谋许久,便是为了此刻。
拿陈谨堵上陈首辅一派的嘴,再拿纪家的罪名拿捏住纪首辅派系,至少在新政令初推行时,能少些阻碍。
朝仪就此结束,顾仪正想离开时,纪首辅停在了她面前,后头还跟着纪怀枝。
纪首辅,顾仪曾经的师长,两朝首辅,先帝曾赞为“百官之表”,年轻时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如今中年也依旧儒雅温和。
他温声开口:“殿下容州风景可还不错,怎看着又消瘦了些?”
“亏纪家款待,还不错,也不劳纪首辅费心。”顾仪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纪首辅。
他很平和地开口,似乎真的只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殿下总归得多操心些自己的身子,劳心易伤,若殿下有个什么差错,臣也没法向先帝交代。”
顾仪只听出了威胁,笑容不改,随口扯了几句场面话便想转身离开。
谁知又有一个人追了上来。
芝兰玉树,旁人看着赏心悦目,顾仪只觉得碍眼之至。
是纪怀枝。
“阿仪,你在容州没受伤吧,我……有些担心。”他踟蹰着开口,视线游移不定,唯独不敢看面前的女子。
顾仪不想回话,气得有些想发笑。
幼年时也算青梅竹马,小儿戏谑之言,说过长大后两家结秦晋之好。旁人也爱将两人凑在一起做一对看,皇室的掌上明珠与世家的翩翩公子,可算天作之合。
顾仪十五岁及笄,纪家流水的聘礼送进宫中,两家即将结亲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先皇还是不愿放长女早早嫁人,正商议着怎样将聘礼送还。
纪怀枝跑进宫里找她,彼时少女初长成,还有些愧疚,想着该如何拒绝免得伤了两家的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