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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辈子的卢菀是被母亲抛弃过的;对于家,对于这种血脉里衍生出的羁绊,她其实很难感同身受。
    她甚至天然对他人就有种高出一般的质疑与防备,除非经过漫长又不动声色的考核,才允许别人向她的内心靠近一点点。
    ‘就连母亲也能抛弃我呢。’
    每当她忍不住想要放下戒备去亲近那些美好的人时,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发出警告:    ‘如果我付出了太多信任,将来也被放弃,那又怎么办?’
    卑微地求别人回来吗?
    那该有多么可悲啊。
    是以当那个素未谋面,甚至带着神怪色彩的小孩子将她从水银河中拉上来的时候,卢菀平生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无条件的救赎与喜爱。
    也是她第一次对人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有了除“隔绝”外的认识。
    眼下,愿意以命换命的田氏,还有康小娘无声的体谅,都使得卢菀对这种可以交付生命的亲密关系再次产生了一点近乎疑问的好奇。    想要知道,亲人也好,恋人也罢,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可以那么信任依赖另一个人,甚至做到“只要他好我就什么都愿意做的地步”。
    如此愚蠢,可又如此令人动容。
    “也罢,”就在田氏即将失去全部意识之前,卢菀淡淡开口道:“既然你愿意承担一切罪责,那就准你替卢菲死。”
    田氏抬起头,眼中绽放出最后一点光彩。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卢菲会跟着卢良臣一起被逐出卢家,此后余生,不许与宁州卢氏再有半分瓜葛。”
    田氏点头,气若游丝地念了一句“跪谢菀主”,就着这个跪坐的姿势,回身拉过了昏昏沉沉的卢菲。
    “菲儿,阿娘走了。”
    她背对着卢菀二人,双手捧着女儿脸颊:“失去了世家身份的庇佑,失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没有健全的身体,菲儿,但是阿娘希望你活着——”
    她在地上摸索到刚才意图刺杀卢菀时用的那支金钗。
    这只钗早早地就被开了刃,尖端处快得如刀锋一般;这是为数不多的,卢良臣亲手送她的礼物,让她别在头上,以做防身之用。
    那时她一边珍惜地戴上,一边又埋怨地说:“得是什么样的场面,才用得上我自己出手防身?”
    然而这一日竟然真的来了,刀锋却朝着自己;仿佛来自他的所有馈赠,最终都会成为对她的伤害。
    “只要活着,一切就仍有翻盘的可能。”
    她举起金钗,抵在自己颈项,俯身在卢菲耳边,用气音说道:“菲儿,仔细经营,但不要太信任你父亲。不管他怎么说,将来杀了卢菀,给、娘、报、仇。”
    言罢,手上用力,热血溅上卢菲面庞,还有一滴落入了她的眼。
    “阿娘,我记住了。”她抱着田氏还温热的尸体,满身满脸都是血,又热又腥的血液浸润了她的衣衫,沾染了她的皮肤。
    像是一种与生俱来,无法挣脱的罪孽。
    卢菲在血泊中抬起眼,那些肤浅的情绪似乎被母亲的血洗了个干净,她麻木地看着卢菀,像要把她面容死死刻进脑海中一样。
    ‘我明明已经毒死她了。’
    卢菲默默地想。
    ‘是我不够狠……是我,不够狠,才让她逼死了母亲。’
    “阿娘,我记住了。”
    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砸在田氏的尸身之上。
    卢良臣走近,费力地将卢菲背起来。
    卢菀回过神来,眉梢一抬:“怎么,她已经成了个累赘,你还愿意带着她走?”
    “她是我女儿,”卢良臣将晕过去的卢菲颠了颠:“你不是。”
    卢菀垂下眼。
    如果是原主听到这句话,她该有多伤心啊。
    还好她不是。
    “等她醒了,你告诉她。田氏替她挡了这一下,此前种种,便算是翻篇了。我不会主动去找她的麻烦;但要是她不肯安生度日……那么她也没有第二个母亲可供消耗了。”
    卢菀说完,像是再也懒得看他,挥手道:“走,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六爷指挥着管家,带人将主座重新搬回到正厅中;下人们鱼贯而入,将前主母田氏的尸身垃圾一样清理下去,清理掉血迹,擦净阶下廊下的雨水。
    好像这疾风骤雨,翻天覆地的一夜,从来没有发生过。
    卢良臣背着卢菲,从开了条狭缝的角门步履蹒跚地离开;卢菀则带着康小娘,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了宁州卢家的主座。
    六爷要习惯性地陪在末位,却被卢菀带着坐在了上首第一位;三叔公卢叔台坐第二位,其余众位耆老还按原本的座次坐好;康小娘作为太夫人,另设高座。
    主母的位置空着,卢菀一撩袍襟,坐在了家主之位上。
    在管家卢安的组织下,各房的下人们依次列队进来,在庭院中向卢菀跪拜,声音汇集在一处,比之方才更要震撼:
    “见过新任家主!”
    卢菀接过管家递来的热茶,啜了一口,目光看向众人,又像是透过他们,看到了一个新的时代。
    “去送信,遍告十三世会。”
    她视线在空着的主母位上一扫,轻轻一笑:
    “就说我卢氏阿菀,这就来了。”
    ——第一卷 ·白玉谁家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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