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白日里她决然一跳,周妙宛手指微颤。
或许这就是赵青岚求仁得仁的结果,她或许不该为此难过。
万千世界于她皆是束缚,一朝身死又何尝不是解脱。
周妙宛发现到了她腰间那细细的锁链。
金灿灿的,可以称得上是做工精巧了。
赵青岚的手定格在腰间的金链上,她好似想打开它,却未果。
周妙宛心头火起,见金链另一段扣在李文硕腕间,她怎么拽都拽不断,又不想扰了赵青岚死后的清净,干脆直接站起身,从战场的残局中找出了一把刀来。
手起刀落,她直接劈断了李文硕的手。
不远处,李文演站在月色下,默默注视着周妙宛的一举一动。
见她挥刀,他走到他身后,出声道:“莫要伤了自己。”
周妙宛没说话,她无暇顾及脸上被溅到的血,俯身极为小心地替赵青岚解开了束缚,随后将那金链挥于空中,尽数斩碎后碾于尘土。
她又何尝不是被李文演的金链困住了?
李文硕手段卑劣,只想捆住赵青岚的身躯,可李文演呢,何尝不是想将那无形的锁链烙在她的心头?
听得李文演在此时温声关怀,周妙宛忽然很想笑。
他们李家兄弟,当真是如出一辙。
抱起赵青岚冰冷的尸身,她陷入了迷茫。
该葬她于何处呢?
先前让表兄谭世白查探她的身世,周妙宛便知道赵家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让她魂归故里是不可能的了。
以她最后被追封的赵贵人身份葬于皇家墓地?不行,周妙宛想,她会死不瞑目的。
不远处有个小山包,草木青青。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周妙宛忽然想到了这句诗。
她顺来杀人的刀充作刨土的工具,独自一人将赵青岚葬在了山脚下。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阵风轻拂过她的脸颊。
周妙宛愣住了。
也许赵青岚真的已经化作了山间一缕自由自在的风。
多好啊。
她终于要往回走了,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李文演快步追上,黑夜里衣袂翻动如浪涌。
周妙宛心里难过,没有搭理他。
而他在背后幽幽道:“在皇后眼中,朕谁也比不过。”
周妙宛没有停步,她神色冷清极了,脸上好似写着三个字——不然呢?
李文演控制着距离,同她并肩而行,他说:“皇后打算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朕吗?”
周妙宛仍不答,他像是忍无可忍了,直接迈开几步堵在她的身前。
周妙宛终于抬头,她两颊苍白,眼下乌青,隐约的月光中,瞳仁越发显得明亮。
“臣妾该用什么态度呢?”她问:“自臣妾自称臣妾的那一天起,除却将您看作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敢有旁的想法吗?”
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就像一口已经耗干了的古井,朝其中抛个石子儿,也听不见半点水声。
石头咕噜噜地在井底转了一圈儿,随后便是一片死寂。
李文演惊觉,他慌了。
他知道,自己不止一次地为她心动过。
山拗口银铃般的笑声,茶楼里的惊鸿一瞥,还有大婚那日,盖头下她微红娇俏的一张脸。
可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
多年间,救他一命的那个女子早化作了激他上进的徽记。他不容许自己为周妙宛心动,仿佛为她心动的每一刹那都是对心口徽记的背叛。
他强自压下所有的欢喜和悸动,反复告诉自己不得沉沦。
直到登基大礼前。
他想,皇后之位该是姜向晴的,无论如何,她都于他有大恩。
那周妙宛该怎么办?李文演想,让她做贵妃吧,委屈她一下,日后他定会用更多的岁月去补偿她。
被姜向晴拒绝后的夜晚里,他内心深处除却不解,更多的竟是庆幸,他瞒不了自己。
可是,他们之间是如何走到了今天?
李文演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他怕她生出旁的想法,所以固执地要剪去她所有旁逸斜出的可能。
他以为当她身边只有他,她也只能依偎他时,他花些心思总是可以捂热她的。
她曾经那么炽热地心许他,怎么可能会真的永远封存那样的感情?
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真的会失去她。
可是现在,李文演突然发现自己错得彻底。
有些东西就像手心淌过的泉水,再用力地攥紧拳头,它也会从指缝间溜走。
再也抓不住。
周妙宛见他哑口无言,哪知他内心惊涛骇浪,她只道:“臣妾无意与您争辩,我们且回去吧。一直不回去,屋里的宫人会等我们到半夜。”
她的话刚说完,便被一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怀抱裹住了。
怀抱的主人声音微颤,像夜风中瑟瑟的寒枝:“宛儿,是朕错了。”
没听到回应,他急急道:“是朕不该,不该劝你去饮那碗附子汤,不该冷眼看你雨夜长跪,不该几次三番戏弄你恐吓你,更不该纵容谭远行至今日。”
只是,世上难得早知道。
她仍旧没有声音。
没有推开他,也没有顺应他的拥抱。
许久后,她闷闷的声音才从他的胸前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