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清解释,“这是牛脯。做法是将牛肉切成片,炖熟后压干, 再用油煎,然后放入水中涮去油。捞出来,用酒,地椒,花椒,莳萝,葱,盐腌制,最后再放入油中煸出香味。最绝的是,撒的这撒马儿罕的水晶盐,京城都不容易买到。”
“这也太讲究了吧?”潘如霜感慨。不知道苏云清当初在寿阳县苏家时,怎么过的。苏家虽然富庶,可做不出这样精致的菜肴。
“这个呢?这又是什么?”朱嘉宁也问。
“那是虾腐,将虾头和虾肉分别剁成泥,做成虾头腐和虾肉丸,装盘时,虾头腐为底,虾肉丸在其上,再淋新鲜紫苏叶,甘草,胡椒,酱油做成的汁,鲜香美味。对了采绿,给姑爷留饭菜了吗?”苏云清扭头问。
采绿忙回答:“吩咐厨房留了,小姐放心。”
朱嘉宁放下筷子,“不行,太饱了,我实在吃不下了。上回我进宫,太后留我用膳。宫里的膳食都没这儿的好吃。清儿,你家厨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苏云清说:“我家厨子本在江南开食肆,颇有名气。论吃食的精致,还得数江南的富庶之地。那边富人多如繁星,整日无事就互相攀比衣装和吃食,所以江宁织造府才会富甲天下。”
提起江宁织造府,朱嘉宁就想起前几日听兄长说,梅令臣已经下令重审苏绍的旧案。但时隔多年,人证物证俱难找全,再加上当初是太上皇亲自审结此案,明里暗里遇到了多番阻扰。
朱嘉宁原本以为梅令臣重审这桩旧案,就是帮苏云清正名。可朝中之事错综复杂,岂能光看表面。
苏绍一案,似乎牵连颇广。所以前阵子才有刺客暗杀梅令臣。
用过午膳,她们接着讨论集子的事,直至黄昏,已经有了眉目。
这时,采蓝从外面进来,“小姐,出事了。”
苏云清现在最怕听这几个字,眼皮一跳,问道:“出什么事了?”
其他几个人也一并望过来。
“太上皇已处于弥留之际,皇上,晋安王还有朝中重臣都赶往北郊行宫。公子今日怕赶不回来,命慕白回来说了声。”
朱嘉宁轻捂着嘴,轻声道:“太上皇若驾崩,那岂不是要国丧……”
国丧时,朝臣需服丧二十七日,文武百官及所有百姓一百天之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
苏云清顿时泄了气,暗道这太上皇死的真不是时候。
*
北郊行宫在成宗时期建成,是京畿地区的避暑之地,也是皇家园林。行宫内有揽月湖,明景山,观音台,石桥,仿杭州西湖之秀美,是园林景观的集大成者。
天顺帝退宫之后,择此地养老。
但不过数月,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北郊行宫中的排云殿,正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阴霾之中。日薄西山,倦鸟归巢。宫人皆跪伏在殿外,不敢发出声响。
梅令臣和张祜从两条路走来,互相见礼,又分开走向两端。而他们之后,各有拥趸,像是太极的阴阳两仪,黑白分明。
朱承佑随后赶到,他看了看形势,径自站在中间,不融入任何一方。
忽然传来阵阵春雷轰响,梅令臣望了一眼远山,手微微在袖中握紧。
排云殿内的暖阁,天顺帝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曹参在他手腕上施针,然后躬身退到门边,福康公公低声问道:“怎么样?”
“我用针吊着最后一口气,赶紧让人进来。”
福康公公犯了难,“这……两宫皇太后和皇上都在外面,要宣谁?”
曹岑也不知道。
福康公公想着这些日子,都是文圣皇太后在太上皇身边伺候,应该把她叫进来。他这样想着,刚要去叫人,就听见太上皇喊着:“芷兰,让芷兰来见朕!”
芷兰是慈圣皇太后的闺名,福康公公还是知道的。
西次间里,王氏单独坐在暖炕上,而上官芷兰坐着椅子,朱启润站在她身前。朱启润的眼睛不安地到处乱转,但身体站得笔直,颇有几分皇帝的自觉。上官芷兰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温柔地跟他说话,安抚他的不安。
王氏看了母子俩一眼,正襟危坐。
她比上官芷兰年长许多,脸上已经能看见岁月的痕迹。因为在北郊行宫伺候汤药,她的服饰并没有那么华丽,就像官员的家眷一样。可她眉宇间的气势,却压过这屋里的所有人。
少顷,福康公公走到西次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王氏都已经做好了起身的准备,他却走到上官芷兰的面前,“太上皇要见您。”
西次间里变得死寂。上官芷兰愣了一下,以为天顺帝要见朱启润,便要拉着他进去。
朱启润却挣扎不肯。
福康公公适时地说:“太上皇只见太后一人。”
王氏手指微屈,面无表情地坐着。上官芷兰跟在福康公公的后面,走向另一头的暖阁。福康公公头发已经花白,背也有些佝偻,但脚步稳健。他跟随天顺帝多年,是心腹宦官。上次宫变,他事先跟梅令臣达成了协议。只要他放梅令臣进宫见天顺帝一面,梅令臣就绝不伤害乾清宫中一人。
所以宫变之后,他还能在天顺帝身边伺候。
福康公公推开暖阁的门,声音低沉,“曹院使说吊着太上皇的一口气,您有什么话,要尽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