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一事便有劳医正。”裴渊忽而打断道,“可自去行事。”
丁洪连忙应下,行礼告退。
晚云有些不解,一边收拾这旁边的物什,一边道:“阿兄这伤,我可应付周到,何须假借他人之手?”
裴渊看了看她,只见她就着水盆吸收,撇着嘴角,一个劲地揉自己的手指。
这么多年了,她的性子还是没有变。一生气就一声不吭,只自己闷的痛快。
他平静地解释:“丁洪乃阳关医正,众医官之首,我有伤病,自当由他来处置。你方才已经抢了他的风头,再驳了他面子,岂非对他不信任?这等无关性命的小伤,汤药大差不差,由他去便是。”
他有理是有理,可晚云心头还是赌了一口气:“可遇事不决,亦等同于谋财害命。阿兄的伤分明是兵器所致,且无中毒的迹象,他们何须磨蹭半天?”
第63章 冬去(四十三)
裴渊瞧她一副不止不休的模样,招她上前来。
晚云擦了擦手,坐回榻边。
“医官有医官的苦,治好了都是本分,若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裴渊道,“他们谨慎行事,乃出于规矩,不怪他们。”
裴渊这话,一下让晚云想起来了师父文谦立下的铁律。
她喃喃道:“怪不得师父立下铁律,无他允许,门人不得到官府里任职。”说罢,她随即想起另一桩事情:“那阿兄的头疾,确实无人能治,还是无人敢治?”
“兼有之。”裴渊对于此事,心态已经平顺,无过多强求:“连文公都束手无策,他们自然不想多费心思;再说,我还守着河西要地,不容有失,他们也不敢多试。”
晚云心中一动,望着裴渊,双眸明亮:“这些年来,我不曾忘记阿兄的头疾。虽也一时找不到办法,但阿兄放心,我日后定然会将此事了却。”
裴渊靠在枕上,微微发白的脸上勾起个笑:“如此,就有劳你了。”
晚云看他的神情,再看看旁边的一摞公文,不由有几分心疼。
他身受重伤,也累了,可身后还有许多的事等他处理。
“我要是能提阿兄分担就好了。”晚云叹口气。
“你已经替我分担了许多。”裴渊道,“今日替我杀敌,还替我疗伤,已经够了。”
晚云随即精神一振:“我还能分担更多,日后仍让我留在阿兄身边可好?”
裴渊不答,只看着她。
望着那清凌凌的双眸,晚云心里叹口气。
这意思不必明说。她帮的这点忙远远不够,他还是要把她送回去。
晚云失望地垂下脑袋,修长的睫毛在烛光中一扑一扑。
没多久,尹追领亲卫送来换洗的衣物和浴汤。
晚云知道他要洗漱,叮嘱“伤口切不可沾水”,起身出去。
月朗星稀。
晚云在站在厢房的院子里吹风。
刚才,她又不自觉地说了那句话,问他,自己能不能留在他身边?
结果和八年前一模一样。他拒绝了。
心中有些惆怅。晚云望着天空,觉得自己走这一趟,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虽然早知道他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改变。但晚云还是觉得鼻子酸酸的。
没多久,房门开了,裴渊已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晚云没想到那么快,赶紧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问:“阿兄好了?”
裴渊顿了顿,踱步过来,说:“我还需议事。屋里的浴汤我没用,你自去用,案上的饭菜吃完就早点歇息。”
她诧异地抬头,在月色中可见微红的泪眼:“阿兄呢?”
“我无碍。”裴渊拍拍她的肩头,“安心去,无人会扰你。”
晚云犹豫着进屋,只听裴渊对亲卫令道:“都去用膳吧,歇半个时辰再回来。”
半个时辰。她心头一暖,不由破涕为笑。
屋子中间放着个浴桶,袅袅地冒出热气。她仔细地栓上门,又灭了两盏灯,确认窗楞都合上了,才小心翼翼地褪下衣物,踩入温暖的热水里。
她舒坦地喟叹一声,不自觉地眯起双眼,露出个傻笑。
在边陲,洗澡是个奢侈。普通卫士可能一整冬也洗不上一两次。得等开春了,河水消融,才能痛痛快快地洗。
纵然是将军们,也不能想洗就洗。至少和谢攸宁从凉州到玉门关的这一路上,也只在瓜州洗过一回。
晚云趴在浴桶边上,看着案上满满的食物,又体会了一回悲喜两重天。刚才还哭哭啼啼,现在只一心觉得,阿兄真好。
裴渊议事到深夜才回。
他满腹心事地推开房门,却看见如豆的灯光下,晚云蜷缩在榻上,睡着了。
裴渊将房门掩上,问亲卫:“方才吩咐的厢房可备下了?”
亲卫回:“已经备下,常郎说等殿下回来再去。”
裴渊了然。
再回屋里,晚云听见响动,倏尔惊醒,一双眼睛看向他。
“梦魇了?”他关上门,撩了袍子坐在榻前。
晚云揉了揉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梦见了今天被我刺死的那人。”
裴渊明白过来。
他就知道不能这么早过去。
第一次杀人的滋味不好受。别说是她,就是他本人也难受过许久。那还是小时候,在前朝宫中为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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