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没有说话。
裴律也是皇帝的儿子,但他能够说得仿佛与己无干。
“如此,但愿中宫自此改过自新,做到真正的母仪天下。”裴渊面无表情道。
皇帝忽而看了看他:“时至今日,你从未唤她一声母亲。她母仪天下,又与你何干?”
“父皇说的是。”裴渊道,“儿臣只有一个母亲。”
皇帝已经累了一日,无力再生气,于是道:“不管你愿是不愿,这已经是朕做的最大的让步。你若是不受,朕亦不会再动分毫。你若是受了,明日早晨你便随朱深一道去宣旨,让朱雀门外的人散了吧。”
天色微微亮起,皇城诸门循着鼓声次第打开。
又过了一日。
众人在混沌中晃了晃头,伸了个懒腰,准备迎接新一日的长跪。
晨光中,有一辆马车从朱雀门徐徐驶出,缓缓停在文谦跟前。
只见有一女子探出头,步下马车。
“沈姊姊!”晚云惊呼道。
晚云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随后便看见沈楠君搀扶着一人走下马车。
那人踉踉跄跄,晚云顾不得腿疼,拔腿冲上前去搀扶助他,一时泪水涌出来,问:“师兄怎么出来了?”
王阳却没有答话,却看向跪在不远处的众人。
他推开沈楠君和晚云的搀扶,跪倒在文谦跟前,深深一拜,哭道:“鸿初枉费师父教诲,累诸位受苦,请师父责罚。”
文谦知道他的脾性,受了他的礼。
“此事,你不曾做错。即便有不当之处,已经受了皮肉之苦。”他说,“一应过往,你须铭记在心,也不可忘了师门手足和各家故人贤达的恩义。”
王阳热泪盈眶地应下,又向众人跪拜道谢。
见王阳的身体已经缓过来些许,众人皆是欣喜,忙将他扶起来。
文谦又看向沈楠君,道:“上次在益州匆匆一别,不知沈娘子可安好?”
沈楠君向文谦恭敬一礼:“谢文公仗义相助,小女子一切安好。”
文谦颔首:“我这徒儿便交给你了。”
这话隐有意味,沈楠君慌忙错开目光,道:“文公且安心。”
晚云见这场面,忽有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酣畅。她向文谦催促道:“师父自返回京城以来,还未正经为师兄看过伤情。当下正好,还是快到马车上给师兄看一看。”
文谦却道:“不急,过一阵子回家再看。”
晚云不解:“回家?可我等不是还要……”
话没说完,文谦示意她看向朱雀门。
第332章 夏至(九十二)
晚云望去,只见又有两辆马车从里头徐徐驶出,待得停稳,只见头一辆里出来的是裴渊,后面的,则是朱深。
“阿兄!”晚云顾不得膝盖还僵硬酸痛,一瘸一拐地迎上去。
裴渊只得快步走过来,一把扶着她:“急什么,小心些。”
她笑笑,却忙问道:“你这一大早,怎么从宫中出来了?昨夜宿在了宫里?”
“九殿下亲自来此,是为了诸位的事。”
朱深走过来道,而后,他看向文谦,施施然做礼:“文公辛苦了。圣上有一道口谕,请诸位听宣。”
文谦忙领着众人跪下。
皇帝的口谕并不太长,只告知众人,他已经着刑部、御史台、大理寺重查魏州水患和仁济堂纵火案,皇城司陪审,限十五日结案。仁济堂众人即日起速速散去,原处等候传唤。
众人跪了多日,所求的也不过就是皇帝这一句话。
许多人听罢之后,如释重负,当场哭了出来。
文谦却神色平静,领着众人叩首再拜,山呼万岁。
“仁济堂上下至诚至真,圣上得知之后,亦感怀不已。”朱深宣了口谕之后,微笑地对文谦道,“今日,可算完满。”
文谦淡淡一笑,望了望远处巍峨的宫阙,没有说话。
不知谁喊了一声:“天放晴了!”
诸人朝东方望去,一道金光正刺破云层,驱散阴霾,众人高呼。
文谦拱手道:“多谢诸位仗义相助,文某感激不尽。待日后诸事平定,定然在仁济堂备下薄酒,请诸位务必赏光。”
众人纷纷应下。
聚集多日的人群,终于散去。晚云打算将王阳搀上马车,还没碰到手,却被裴渊推开。
他亲自架起王阳的手臂,将他送到马车上坐好。
“阿兄辛苦了。”晚云讨好地说。
裴渊回身看她一身脏兮兮的,还不忘傻笑,有些无奈。
“你也赶紧回去。”他看着她发青的眼圈,道,“好好歇息,莫生病了。”
晚云应一声,却不由地回头看向朱雀门。
那面高大的登闻鼓仍屹立着,似城门一般威严。
想起这几日的过往,只觉烟云一般,似幻似真,却又多了几分冷暖感慨。
他们跪了许多天,不说吃尽苦头,也算备受折磨。加上王阳的重伤,这公义二字,不可谓不沉重。但当它终于得来结果的时候,晚云却觉得有些不真实。
原来,他们那般激愤、恐惧。甚至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换来的,其实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
“阿兄,”晚云忍不住道,“这就完了么?”
“要看你说的是何事。”裴渊也望着那边,淡淡道,“面上的恩怨,自是要了结了,但无论是仁济堂还是你我,都仍有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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