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心里早已经有所准备,封良仍然恼怒不已。
“文公莫要得寸进尺。”他冷冷道,“这纵火之事,是有心人对封家的污蔑。在下不欲圣上烦扰,故而愿意息事宁人,赔偿钱财,又何来赔罪之说?”
文谦知道封良好面子,出钱是小事,赔罪定然打死不愿。
他看向皇帝,不紧不慢道:“陛下明鉴,非臣不愿私下和解,是左仆射以为此事蒙冤,心中委屈。既如此,唯有请三司查个水落石出,公之于众,还左仆射一个清白。”
封良听得这话,面色一变。
他原本打算着破财消灾,出点血,将封家的颜面保住。可文谦全然不解风情,在皇帝面前死要着封爽不放。
再看皇帝,只见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封爽做的那些蠢事,馊点子是吴王裴律出的出的,当下裴律自尽,罪责自然落到了封爽的头上。就算不走官府,封爽一旦赔罪,这罪名就是坐实了。将来封爽还有何面目见人,他封良在朝廷里的老脸,又该往哪里搁?
封良本指望着皇帝看在旧日情面上,为自己说说话,但看皇帝的意思,竟是打算从了文谦。
他又是不甘又是无言以对,委屈上来,将心一横,皇帝重重伏拜:“陛下!请陛下明断!”
皇帝看着封良,心中颇是恨铁不成钢。
这封良,是愈加老糊涂了。
封爽等封家子弟,这些年仗着中宫撑腰,也不知做了多少蠢事。今日碰到了文谦这等人物,终是踢到了铁板上。皇帝若无心偏袒,让三司秉公彻查,拔出萝卜带出泥,莫说封爽那条小命,就是封良自己把官职爵位都丢掉,也都算合情合理。
相较之下,赔点钱,再赔个罪,算得了什么?
不想这封良如此贪心不足,当真让他失望。
“陛下,事已至此,其实臣亦不欲让三司再介入。”这时,只听文谦道,“皆因此事还牵扯到了吴王殿下,斯人已逝,终是不敬。左仆射乃吴王殿下的亲舅父,亦当明白此理。”
那亲舅父三个字,封良听着,只觉格外刺耳,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近日坊间流言不断,到处都有人在讨论,左仆射究竟是太子的舅父还是父亲。尽管封义矢口否认自己曾经跟人说过这等话,恼怒不已,但面对悠悠众口,他也不能真的去回应此事,教有心人得逞。因而,封良只有吃哑巴亏,一面将封义送到乡下避祸,一面着人去扑灭流言。
只是不知道这等荒谬的言语,是不是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老匹夫!封良瞪了文谦一眼,却感到一阵无力。
行走官场几十年,封良深知皇帝想要的是什么。
许多时候,真相如何不重要,让皇帝站边才最重要。若是皇帝不在他这头了,要么努力争取,要么赶紧认栽。
第347章 夏至(一百零七)
如今封家已经诸事缠身,封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在皇帝面前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咬了咬牙,拱手道:“文公说的是。臣即为左仆射,自然要替陛下分忧。此事无论真相如何,小儿既牵连其中,臣便有失察之责,必一力承担。”
文谦暗自冷笑。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封爽并非主谋,而是被人裹挟诬陷。到了这个地步,封良还在想着如何挽尊。
不过,他到底是认了。
“左仆射有此胸襟,在下敬佩。”文谦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掏出一卷文书,呈给皇帝,道:“臣已经将仁济堂的所有损失清点完毕,记录在案,请陛下过目。”
封良一惊。
他原本就猜到文谦必定有备而来,没有想到他竟然连文书都备好了。他毫不怀疑,待皇帝过目之后,文谦就会让他当着皇帝的面,在上面签字画押,不留下一点丁让他喘息的机会。
皇帝接过文书,扫了一眼,转而递给封良,道:“此事朕并无异议,便由卿做主,与文卿商议。”
封良只扫了一眼那文书的长度,便知道上头的数目不小。而尽管如此,皇帝竟然还波澜不惊地说“并无异议”。皇帝站在哪一边,已然毋庸置疑。
文谦也冷眼看着。
皇帝的所作所为,爽快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他不会以为皇帝果真良心发现,而是兴许不过厌倦了继续庇护封家。
无碍,他要的只是封良赔款,以及封爽认罪。
他也不客气,对封良道:“上头的条条庄庄皆有据可查,左仆射若不明白,某可一一解答。此事关朝廷和市,大公子的这把大火已经把和市耽搁了,还望左仆射早日兑现赔款,好让采买赶紧将药材补上才是。我等约个三日之期,如何?”
他步步紧逼,封良抬眸,阴森地看着文谦。
“自是无妨。”封良道。
文谦道:“有劳左仆射。”
封良在皇帝面前认下了所有赔偿之后,皇帝让他退下,却单独将文谦留了下来。
“朕今日已经尽力帮逊之,逊之可满意了?”他声音疲惫。
“谢陛下成全。”文谦伏拜一礼。
皇帝一声,道:“逊之要如何谢朕?”
“陛下若有所求,仁济堂上下自然任凭差遣。”
皇帝看着他,淡淡道:“朕确有一事,你来的正好,朕正要吩咐你去做。”
“陛下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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