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了紧衣襟,从怀里掏出一瓶子烈酒来,喝一口。身上暖和了些,他就坐在门槛上等。
天色渐渐亮起,山道上响起马蹄声,尽头处,终于出现谢攸宁的身影。
楼月赶紧起身,抖了抖僵硬的腿,迎上去替谢攸宁扶住马。
“如何?”他匆忙问道。
只见谢攸宁除下风兜,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楼月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低下头,道:“你去吧,师兄在内院。”
众人听见外院的响动,纷纷从屋里出来,看见谢攸宁的神情,也都大致明白了结局。
他们目送谢攸宁走到裴渊的房前,扣了扣门。
屋内之人久久不语,似在思忖着这门到底该开还是不开。
谢攸宁并不急,耐心地等着裴渊道一句“进来”,才推门进去。
裴渊披着黑色大氅,坐在榻上。
谢攸宁看他憔悴的神色,终究没有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个掌心大的布包,呈到裴渊的案上。
裴渊看那形状,久久不愿触碰。
谢攸宁道:“大火今晨才熄灭,这是我在火场中找到的。九兄还是看看吧。”
裴渊动了动手指,拆开布包上的绳索,挑开那绢布,里头躺着一块被烧的焦黄的玉。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玉上必定刻着子靖二字。
那是他给晚云的信物。
他的嘴唇颤了颤,哑声问:“只有这玉么?”
“还有一具焦尸,辨不清面目,但下午时,鸿初进城了,他亲自验尸,确定了,是她。”
裴渊目光一寒,“他如何能确认是云儿?”
“鸿初说云儿年少时曾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那伤处的位置正好对上,而且身高和骨架大小都不错。”他看这裴渊眼中的冷意越发浓重,劝道:“我知道九兄对云儿的感情。但云儿也是鸿初的师妹,他断不会拿她的生死来玩笑。”
“王鸿初有何信用可言?我走时,他曾口口声声说自有办法保护云儿,可云儿出事时他在何处?不过空有一张嘴。”
分别那日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我要见王鸿初一面。”
“鸿初已经带云儿回东都了。九兄,死者为大,还是尽快入土为安吧。”
“这就回去了?”楼月进来,在一旁蹙眉道,“他着急什么?这不是他的做派,当初为了沈楠君,他尚且胆敢敲登闻鼓。如今为了云儿,他岂能不争个公道?”
“你们若是在现场,便知何谓身心俱疲。”谢攸宁摇摇头,“他兴许也累了。文公才去,云儿也没了,他还有一大家子要顾,拿什么去争?”
楼月看向裴渊,只见他沉吟不语。
“启程东都。”少顷,他说。
“九兄!”谢攸宁急道,“我知道九兄痛心,一时缓不过来,心中尚存执念。可越是如此,九兄越不可糊涂!云儿为何自焚,九兄不明白么?她在万般无奈的绝境之下杀身成仁,九兄怎能又以身犯险,辜负她的一片苦心?”
“谁跟你说云儿死了?”裴渊冷声问。
谢攸宁一愣,道:“我亲眼看到……”
“那是别人让你亲眼看到。”裴渊道,“一具焦黑的尸首,你如何辨认?就靠这块玉,以及王鸿初跟你说,云儿曾经骨折?”
谢攸宁和楼月面面相觑,一时答不上来。
“王鸿初知道我必会去问个明白,可他连面对我的勇气也没有,就是因为他知道他骗不过我。”裴渊冷冷道,“故而他想方设法拦着我,急着带那尸首回东都安葬。”
谢攸宁难以置信,在他眼里,裴渊已经有几分偏执入魔。
“九兄,不该这么说。”谢攸宁道,“当下京中,人人都说是云儿杀了三殿下,虽然因得云儿死去,此事不了了之,可九兄也当想得到王鸿初的处境。云儿是仁济堂弟子,是他师妹。虽圣上看在了文公的面子上,且许他带走云儿尸骸,但京城之中,已经没有了王鸿初的容身之处。人人都怕惹祸上身,对他避之不及。便是有人想帮忙,如我一般,亦阻碍重重,连家门也出不得。就算鸿初的膝盖骨再硬,可一个月内变故横生,他不能逃避,不能害怕么?我自问做不到他那样,九兄缘何咄咄逼人,不放过他?”
裴渊争辩,只道:“我问你,云儿在死牢之内,身陷囹圄,连你也不能去探视,那是何人告诉她我回来的?若她不知道我回来,生死乃天大的事,一旦死了,便是盖棺定论无处对证,她珍惜仁济堂名誉甚于性命,又为何仓促去死?三郎,在你眼里,云儿可是那等蠢人?”
谢攸宁一怔,随即道:“太子素来喜爱耀武扬威,兴许是他为了威胁她,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话也未可知。”
“是不是太子,那夜何人见过云儿,此事你回去一查便知。”裴渊道,“还有一事,凤亭告诉我,事发之时,狱卒发现外头着了火才打开了牢门,云儿才得以离开牢房,拿到了火把。若此事为真,又是谁在外头与她里应外合,点着了刑部大牢?若此事为突发,云儿又何以立即想到了自焚?”
谢攸宁彻底没了话语。
照着裴渊所言,他想了想,觉得也是有理。只是此前被晚云的死讯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尚未来得及细细梳理。
如今裴渊点破,谢攸宁发觉,此事确实疑点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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